殿內出現了怪異的一幕。
所有人都目光奇異而好奇的注視著嚴紹庭。
雖然今天這場文華殿辯論,實際上並不能算作是儒家辯經,但嚴紹庭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如此突然的展現出他的博學眾長,所說的言論中不光是有儒家的聖賢教化,還涉及兵家、墨家、法家等等。
這一點。
才是讓所有人都意外的點。
不論怎麼說。
經過今天這一遭,嚴紹庭往後一個博學之名是肯定少不了的了。
畢竟這個時代,能讀通儒家的聖賢文章就已經很不容易了,更遑論是諸子百家。
同時也因為這個原因,讓高拱、李春芳等人心頭凝重無比。
一個能當差做事的權臣,他們不怕。
可一個備受皇帝重新的權臣,還能精通四書五經、諸子百家,這就讓人不能接受了。
而處於所有人注視下的嚴紹庭,卻依舊是從容不迫,麵不改色。
當年自己要在昌平建書院,要在書院山下建藏書樓。
可不光光是為了好看,也不光光是為了名聲。
藏書樓裡那海量的書,不說全都讀過,但自己至少是知道有這些藏書存在的。
連書都讀不好,還想做旁的事情?
迎著眾人那驚訝的目光,在皇帝含笑躍躍欲試的注視下。
嚴紹庭麵上微微含笑,躬身作揖:“皇上,臣非獨一家之言,也非尚文獨武。依臣之見,國家擬人,人有四肢,而文武之道,便如人之雙腳,缺一不可,便如人之雙臂,斷一則殘。”
向皇帝進言完畢之後。
嚴紹庭又轉身看向高拱,他的禮節做的很到位,就是一個下官,一個晚輩。
他麵帶笑容:“元輔執掌中樞,位列內閣首輔,自然是以國家為重,凡事思慮再三。下官今日所言,亦非有攻訐抨擊元輔之意。思來,元輔亦是深諳,於國家而言,唯富民強國,而卻手中兵戈,非長久之計。河套、陰山新邊,便如我漢家新墾田地,須得有那驚鳥之草人,須得有那阻獸之籬笆。下官更非要促國家窮兵黷武,五軍都督府及各部議論,新邊之計亦非輕咳眨眼而成,須得要三五載時光。國家有此般底氣耗費錢糧,也值得花費這筆錢糧!”
高拱目光閃爍不明。
其實道理就是這個道理,如同嚴紹庭所說的一樣。
他高拱高肅卿,又豈能不知一個國家真正強大,必須要擁有更為強大的軍事力量作為保障。
而在此刻。
他的心中也是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高拱並不願意承認自己錯了。
但他卻知道,自己今天確實因為皇帝的態度變化,而在言行上變得有些應激了。
低頭是不可能的。
不過高拱還是選擇舉臂拱手,朝著皇帝頷首作揖:“老臣唯恐國家新征新路出錯,所言偏頗,還望陛下見諒,若國家當真不作窮兵黷武之事,隻以兵戈庇護邊民,老臣自當鞠躬儘瘁,使新邊固若金湯,不教胡馬度陰山!”
這是他的態度。
是他高拱,也是大明內閣首輔的態度。
既複故地,則絕不教胡馬度陰山!
聽聞此言之後,朱載坖頓時滿臉笑容。
他是真的怕自己這位王府潛邸的老師,如今的內閣首輔會在自己禦極之初,就因為政見不同而產生矛盾和衝突,以至於離心離德。
自己還需要這位首輔替自己將嘉隆新政推行到地方上的州府縣。
環顧在場眾人。
朱載坖心中很清楚,能將嘉隆新政的細則推行到地方上,唯有高拱一人可行。
其他人……
或沒有這個本事,或現在不宜走上台麵主持大局。
頓時朱載坖輕笑著搖頭擺手道:“元輔憂心國事,朕又怎會怪罪。俗話說,道理越辯越明,先帝在位之時,諸卿在朝中亦是多有爭論,可結果如何?先帝有諸卿扈從,遂開新政,以求中興。”
在看到皇帝對自己的態度,還是處於平和態度,高拱心中也是暗自鬆了一口氣。
他當即轉頭看向在場的三位國公,以及鎮遠侯顧寰等勳貴、五軍都督府的人。
“五軍都督府既然已經與各部有過商議,而戶部、兵部、工部曆來勤勉,想來新邊如何建設之事,也應當有所定論。老夫既為內閣首輔,自當是要親自審閱,與內閣同僚查缺補遺,今我朝興新政,我等身為人臣,自當同心戮力,共襄盛舉,據陰山而北望,待來日馬踏漠北,飲馬瀚海,成不世功勳,作盛世能臣!”
隨著高拱拋出定論。
在場眾人紛紛拱手作揖。
“願為首輔驅使,使大明萬世永存!”
這就是如今內閣首輔的地位和權威。
即便是有皇帝在,他們這些文武大臣依舊需要首輔點頭,才能去做一件事情。
而有了首輔的支持和肯定,所要做的事情也自然會容易很多。
眼瞅著這些人在自己麵前一團和氣,朱載坖心中喜悅。
然而就在此時。
今日除了反駁高拱之外,便沒再說話的嚴世蕃,忽然再次走了出來。
他的臉色鄭重無比,深深躬身作揖,而後揮動官袍,一拜在地。
“臣,刑部尚書,嚴世蕃。”
“奏請我皇準允,臣下辭刑部尚書職。”
不等皇帝開口詢問。
嚴世蕃便已經繼續說道:“古往今來,權臣無數,每有權臣,朝堂不寧。舉望我朝,自二祖始,未見朝中有父子同為六部者。臣受先帝簡拔,皇上信重,竊據刑部,誠惶誠恐。嚴家滿門,世受皇恩,以忠良居。為社稷穩固計,為皇上聖明計,為朝野穩固計,請皇上準臣辭官。”
朱載坖的臉上露出一絲意外。
他眉頭皺起,深深的看向跪在自己麵前請辭的嚴世蕃。
倒是高拱麵帶微笑,默默點頭。
雖然嚴世蕃過去多有爭議,可今日卻實實在在是做了一件正確的事情。
原本因為皇帝加封嚴紹庭為禮部尚書,而嚴世蕃又是刑部尚書,高拱心裡還十分猶豫,不知該如何在嚴嵩這位老太師還在世的時候,解決這個麻煩。
現在嚴世蕃能自己提出來,屬實難能可貴。
倒是李春芳暗暗在心中咒罵了一下。
若是嚴世蕃今天不這樣做,自己明日就會讓人上疏以一門兩尚書彈劾嚴家。
現在嚴世蕃主動請辭,竟然是無意將自己的謀劃給打破了。
就連高儀也在觀察了高拱好一陣後,麵露笑容的看向嚴世蕃,笑著說道:“嚴尚書言重了,今日嚴少保那番國家論,足見嚴家忠心。雖然我朝未見一門兩尚書,卻也不能以此就說嚴尚書是權臣。再者說,如今正是國家用人之際,新政急需各處同心協力,嚴尚書執掌刑部以來,天下刑名暢通,少有冤假錯案,怎可在此時辭官而去?”
“規矩不能壞!”
嚴世蕃卻是言辭振振,臉色莊重,出聲有力。
他依舊是舉臂抱拳:“我朝從無一門兩尚書,臣亦不能壞了這份規矩。今日微臣辭官,非為拖延新政,亦非以退為進,更無邀買之意。若陛下不允,臣當效仿古人聖賢之舉,掛印摘帽而去。”
當嚴世蕃說要掛印摘帽而去後,就連嚴紹庭也是心中一震,麵露詫異。
嚴世蕃能說出這話,就說明他是真的鐵了心要辭官。
一時間。
嚴紹庭心中不由疑惑起來,對嚴世蕃也多了幾分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