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
如今朝廷已經正式推行新政接近一年。
朝野上下對起於嘉靖朝,行於隆慶朝的新政,也習慣了稱之為嘉隆新政。
在中樞內閣和各部司,也已經開始針對新政進行了各項具體的改變和落實。
首當其衝的自然是萬變不離其宗的吏治整頓。
而這一條也是內閣首輔高拱始終緊握在手中的權柄,不曾分潤給內閣其他人半點。
接著就是以袁煒、趙貞吉為首的,開始清查天下田畝之事。
又有胡宗憲掌握的清查天下衛所兵丁、屯田、軍械、錢糧等事務。
就連李春芳和高儀兩人,也各有差事要做。
但是。
雖然內閣中樞和六部各司都圍繞著嘉隆新政變得日益繁忙起來。
但嘉隆新政出了京,落在地方上,總是會因為種種原因變得無緣無故拖慢起來。
即便人們都知道萬事開頭難。
可嘉隆新政接近一年,未曾見到實質性的改變,對於朝中那些支持新政的官員們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這一點,誰都能看得清。
即便是出征半載,方才歸京的嚴紹庭也能看見。
今日補全詞文,一來是因為自己引出了這首詞,二來是士林讀書人的邀請。
但最重要的卻是他希望能借這首詞,激勵人心,給那些支持新政的人補上這一口心氣。
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整首詞雖然提及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以及成吉思汗,但無一句讚美之詞,類舉前朝君王,無非是為了最後一句的定論。
往事成孔,君王作古。
世間萬物,且看今朝!
雖然一首詞能不能激勵人心,說起來有些玄幻。
但往往,新政之事或許就是差了這麼一首詞,差了這麼一點未曾補全的心氣。
也正因此,昌平書院外的廣場上。
當嚴紹庭將全篇詞文誦讀而出,一時間萬籟俱寂,可卻又人人怦然心跳加速。
即便是一輩子皓首窮經的聶豹、王畿、錢德洪等老夫子,亦是眉頭夾緊,深深的注視著一身灑脫儘顯豪邁之情的嚴紹庭。
漸漸地。
老夫子們的眉頭舒展開來,臉上亦是浮現笑意。
借景寓事,寫人抒誌。
這是很容易明白的事情。
而嚴紹庭這首詞,同樣的道理,一眼即可讓人明其誌向。
“好!”
如今儼然就是天下心學正統首揆的聶豹,不禁讚喝一聲。
另一位在場的儒家老夫子亦是滿臉讚許之色,不住的點頭道:“今日少保一首詞文,足可傳唱千古,明誌壯膽。而今我朝,當以少保最風流!”
風流。
在如今還不是後世那等片麵的含義,其中包含了更多的要素。
而現場的那些士林學子們,這時候也慢慢的品悟著嚴紹庭補全的這首詞中所表達的意思。
無人不是滿臉驚歎。
“是了是了!這是少保在向我等明誌,也是在為我等壯膽呢!”
“如今朝中嘉隆新政日益,百官繁忙,然地方仍是民生哀哀,阻擾不斷,朝中新黨漸有疲憊之聲,少保這首詞足以補全心係天下的諸位賢達心中那口氣。”
“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這結尾之言,可謂是振聾發聵,過去我數次不中,但今日聽少保補詞,方覺自己讀書之少,今日之後我必當拜入昌平書院,潛心學問,待來日高中入仕,做那今朝風流人物!”
“從今往後,我曹智聖便是新黨門生!明年若是春闈不中,我亦回鄉為嘉隆新政宣揚,動不了彆處,我曹智聖卻能將曹氏滿門田產儘數查明,自告於官府!”
“曹兄高論!少保為天下計,曹兄以一家支持新政,我等自不能落於後,我今日便寫信回家,若祖父、父親與家中族老不願麵對革新,待我高中之日,便親自以官身行文,查抄我族中一切田產!”
雖然廣場上不是所有人都從一開始就支持嘉隆新政,但漸漸的卻有越來越多的人出聲支持新政新黨。
望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嚴紹庭麵帶笑容。
這就是一首詞的影響。
在脫離了快節奏的未來,在還講究仁義禮智信的年代,就算是一首詞,也能激勵人心,也能影響一時。
王畿老夫子輕咳著走上前,一手杵著拐杖,一手顫巍巍的抓住嚴紹庭的手腕。
嚴紹庭尋眼看了過去。
隻見王老夫子滿臉紅光,儘是笑容,看著自己不停的點著頭。
“原本老夫還擔心我等埋入黃土之下,先生學問便要中斷,被偽學取代,被彆有用心之人操弄。如今潤物明誌,傳揚天下,老……老夫也可心安了……”
王畿握著嚴紹庭的那隻手,緊緊的用力。
這位學於心學開派宗師門下的老人,滿臉的釋然和安心。
“我心學終於是在三代之下後繼有人了!”
有王畿這位心學正統門人的肯定,瞬間周圍人群再次安靜下來。
聶豹、錢德洪等人卻無不是點頭讚同。
周遭一片嘩然。
這可是當眾認定了嚴紹庭是日後天下心學正統!
嚴紹庭立即躬身舉臂,麵朝一眾老夫子,頷首作揖。
隨即。
他起身環顧左右,以及在場的所有人。
嚴紹庭麵帶笑容,高聲道:“嚴某年少,於經學不過是末學後生,今日得諸位老夫子肯定,賢達讚揚,又有我中原諸生傳頌,嚴某情難再抑,得詩一首,願贈我中原漢家諸生以壯誌。”
又有詩文一首!
隨著嚴紹庭開口表明意思,在場的氣氛頓時更上一層樓。
原本天下人隻知道嚴紹庭治國有道,從不覺得他能在聖賢文章和經學詩詞上能有什麼造詣。
但今日這篇沁園春·雪,卻足以表明這位嚴少保是才學經緯之輩。
如今竟然又得一篇詩文。
無人不是麵露期待。
那些個年輕的學子們更是高呼了起來。
嚴紹庭處變不驚,待現場呼聲漸漸平息,方才開口出聲。
“我朝曆有二百載,國家正值革故鼎新之際,自先帝始,今上承襲,中樞用力,嘉隆新政遂開。”
“凡天下之事,嚴某以為當守禮法,尊聖賢教化,順勢順時變動,天下文章萬萬,卻代有才氣現。秦皇漢武作古,唐宗宋祖成空,聖人之下無不變,一國一朝,當以變求生。”
“嚴某今日作詩,隻為壯今人之誌,若天下諸賢達不棄,嚴某願為新政馬前卒,為社稷牽馬執蹬,願以嚴某百斤凡軀,促天下才人泉湧為國。”
這是說明作詩的本意,也算得上是明誌。
在場的夫子們、士林賢達以及那些學子們,儘是點頭讚許。
這時候,嚴紹庭方才真正開口誦讀起書文來。
“李杜詩篇萬口傳,至今已覺不新鮮。”
頭一句出口,現場儘數嘩變,議論之聲此起彼伏。
大家都是儒家子弟,都是飽讀詩書,自然明白李杜的才華和地位。
而嚴紹庭開口竟然說李杜的詩篇已經不新鮮了。
這等口氣,可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