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豐四年,十二月二十五。
凜冽晨風裹挾著鵝毛大雪,“呼呼”地從鳳陽縣城頭冷冷掃過。高大城頭上,滿滿當當站著一群淮軍官兵,個個驚得目瞪口呆,恰似瞧見了什麼絕世奇景。一麵繡著“苗”字的大旗,在北風中烈烈舞動,好似一條張牙舞爪的巨龍。
此處乃是大清安徽省鳳陽府的府城,這城牆可是大有來頭,乃是大明洪武皇帝留下的遺產,按照京師規製修築而成,最近又加固一番,那叫一個高大巍峨,堅固得如同銅牆鐵壁,任誰見了都得感歎一句“堅不可摧”!自從楊秀清攻占安徽泗州淮南部分後,鳳陽縣便成了抵禦太平軍沿淮河西進的關鍵要衝。主持兩江軍務的曾國藩,將這座堅城交給了淮軍首領苗沛霖。
想當初寶應大戰之時,苗沛霖那是借口連連,說什麼要抵擋泗州方向的太平軍,保衛廬州、安慶二府後路,還得提防淮北的撚子,死活就是按兵不動。帶著麾下十八營淮勇,死守鳳陽縣城,天王老子來了也彆想讓他挪動一步,更彆提去和鹹豐皇帝陛下並肩作戰了。
可誰能想到,這苗沛霖不去找鹹豐,“鹹豐”今日竟自己找上門來了,而且還帶著太平軍來攻打鳳陽!此刻,他就在鳳陽城下,被一隊太平軍押著,身旁還有十幾個垂頭喪氣、身著“黃馬褂”的家夥跟著。
隻見這“鹹豐”一開口,便是地道京片子,哭喪著臉嚷嚷道:“苗沛霖聽好了,我乃愛新覺羅奕詝,大清朝的皇上!如今我已拜了上帝,歸降天國,大清亡啦!你彆再負隅頑抗,速速向東王九千歲投降,東王那可是仁義無雙呐……”
城頭上的苗沛霖都看傻眼了!自己還在這兒為大清守土儘責,這大清皇上倒好,率先投降了,還帶著太平軍來勸降,這叫什麼事兒?這城還怎麼守?這大清忠臣還怎麼當?
苗沛霖正目瞪口呆,一時不知如何作答時,他身邊的一群營頭和幕僚,早已像炸開了鍋一般,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起來。
“啥?大清皇上被長毛給抓了?真的假的啊?”
“好像……是真的!前幾天袁大人、李大人的兵逃回來,聽他們說鹹豐爺在寶應大敗,自己從戰場上逃跑時,被撚軍黃旗女將杜金蟬給活捉了!”
“杜金蟬?是那個撚軍張大盟主的老婆大金嗎?”
“對,就是她……張大盟主這下可要飛黃騰達了,至少得封個侯!”
“唉,他當年還叫我去參加他那個撚子軍呢,我怎麼就……”
“我也是啊!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
都已經有人覺得自己跟錯了主子,而且還是當著苗沛霖的麵,雖說聲音不大,但那意思再明顯不過,這是公開警告他認清現實呢!現在可不是愚忠大清的時候,他苗沛霖要是還執迷不悟,那彆人可就不是說閒話這麼簡單,說不定反手就是背後捅刀子。
苗沛霖心裡門兒清,手底下這些人都是什麼德行。他們和張樂行一樣,都是淮北的小豪族。安徽淮河以北這地界,生活環境惡劣得很,夾在黃河、淮河之間,不是黃河泛濫,就是淮河發大水,要是黃河、淮河都消停,多半又鬨旱災。
在這種惡劣環境下想活下去,就彆想著當什麼順民,必須抱團結盟。風調雨順時,就本本分分當農民;一旦水災旱災來了,抄起家夥就去彆處吃大戶。這些聚集起來的淮北農民,按照當地方言,被稱作“撚”,也就是“一股、一夥”的意思。日子久了,淮北便有了“居則為民、出則為匪”的習俗,這民風,那叫一個極為彪悍!
張樂行聚集一大幫撚子反清拜上帝,苗沛霖則拉了夥撚子忠清辦團練。雖說他們陣營不同,可實際上都是一群小豪強湊在一起。張樂行、苗沛霖這些大頭目,都得哄著下麵的小豪強,得帶著他們吃香的喝辣的,不然這幫人隨時可能拔刀相向。
如今,太平軍勢力如日中天,張樂行風頭正盛。他苗沛霖要是再不改換門庭去拜上帝,說不定彆人就要割了他的腦袋,獻給太平天國了。
想到這兒,苗沛霖長歎一聲,朗聲道:“皇上,臣等本欲死戰,奈何皇上您先降了……也罷,君要臣降,臣不得不降!來人,開城門,迎太平,拜上帝!”
而苗沛霖這一降,楊秀清的西進中原之路就算開闊了!而且安慶、廬江二府清軍也陷入了腹背受敵,隻要“金阿多”多跑跑,也許就全都就坡下驢,“君要臣降,臣不得不降”了。
當然了,這還不是最好的事兒,對楊秀清而言最大的好事兒,是撚軍兩大頭目都歸順了他,接下去他就能儘收淮北諸撚,有了撚軍馬隊幫助,楊秀清的北伐軍可就能縱橫中原了!
而在差不多同一時間,在海州城外,也有一個類似的場麵。
但見一群身著黃馬褂的,簇擁著一個瘸腿麻子。此麻子頭戴一頂“行冬冠”,身著黑色行褂。周圍還有三四千兵丁,那模樣,歪七扭八,好似一群散了架的蝦兵蟹將。瞧他們的服色,那叫一個五花八門,有八旗新軍的,有淮、魯、湘練勇的,還有些綠營兵。一個個灰頭土臉,活脫脫就是一群落荒而逃的倒黴蛋,狼狽不堪得緊。
這時,一個嗓門大得好似洪鐘的黃馬褂老漢,站在那騎著毛色黯淡瘦馬的瘸腿麻子身旁,扯著嗓子大喊:“城上的聽著,大清皇上在此,還不速速開城門,迎駕!”
嘿!又來一個大清皇上!
這人正是愛新覺羅奕詝,也就是鹹豐皇帝。不過和鳳陽那冒牌貨可不一樣,這位可是如假包換的真鹹豐。
想那鹹豐,終究還有小兩萬大軍護著,又有個金阿多幫他引開追兵,當日倒也成功從寶應城北的戰場脫身。隻是存放輜重糧草的平橋鎮被太平軍騎兵圍得水泄不通,倉惶撤退的鹹豐,哪敢去和氣勢正盛的太平軍騎兵硬剛,無奈之下,隻得繞過平橋鎮,往淮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