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掀開賑災粥棚的草簾時,正撞見幾個湘軍往鍋裡撒觀音土。蓬頭垢麵的災民捧著陶碗,渾然不覺嘴角淌下的黃泥。“大帥.”一個湘軍中的隨軍秀才統領跪地哽咽,“災民太多了,上頭撥下來的糧食不夠吃”
“加三成。“曾國藩抓起一把親兵捧上來的稗子,在手心裡碾碎,“傳令各處乞活營,凡能誦《振儒教名法以禦粵寇逆賊疏》者,每日多給二兩粥。“他轉身望向周遭向他跪拜的災民,忽然從袖中抖出黃綾聖旨,高高舉起:“皇上有旨!逆匪洪秀全、楊秀清掘了黃河!“
“曾大人仁德,洪逆楊逆當死.”
災民們頓時發出一陣陣歡呼,隻是這歡呼聽著卻更像是在嚎哭。
曾國華用力捏了捏袖兜中的琺琅煙絲盒,快步走到曾國藩身邊,低聲道:“皇上好像瘋了,他叫曾佳老兒派人去殺災民中的儒生!”
曾國藩冷哼一聲:“殺就殺唄.入我名教的自有人保,不入我名教的要來做甚?”
“竊聞盛世經綸,文德武功,相資為用.”
隱約之中,似乎有人在高聲誦讀《振儒教名法以禦粵寇逆賊疏》。
人群炸開哭嚎時,孔繁灝的馬車正軋過泥濘的官道,他的車上裝滿了印有《振儒教名法以禦粵寇逆賊疏》的小冊子,七十二個換上了麻布深衣,頭上紮著發髻,腰上佩著長劍的孔家子弟,舉著“名教大興”的旗幟,一邊前行,一邊齊聲背誦《振儒教名法以禦粵寇逆賊疏》。
這位衍聖公掀簾瞥了眼災民遍野的場景,將琺琅煙絲盒重重磕在車轅上。一個青衣小冒的中年漢子馬上湊了過來,衍聖公從寬大的深衣當中抽出一卷竹簡交給那人,低聲吩咐道:“送去給李少荃”他低聲呢喃著:“吾乃聖人裔,少荃可是老子之後啊!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
圓明園海晏堂的十二獸首同時噴水時,同德皇帝奕訢正用望遠鏡掃視西峰秀色。鏡片裡,八旗軍的旌旗若隱若現,穿著八色棉甲的旗下大爺們正扛著洋槍在列隊操練。
“王爺,又有八千科爾沁騎兵到了清河。“新任的內務府總管大臣寶鋆捧著一份書信的手在抖,“但但僧格林沁要奴才先供四萬石精料.“
“給他!”同德帝一動不動,隻是吐出兩個字,“李鴻章到哪裡了?可有奏折上來?”
“稟皇上,李鴻章的北洋軍前鋒昨兒就到了通州,這是他剛剛差人送到園子裡的折子,加了絕密的封條。”領班軍機祁儁藻的聲音有氣無力。
“你先看看,這李大架子又想跟朕要什麼好處!”同德帝的語氣聽著有點不悅。
“遵旨。”祁儁藻應了一聲,然後就是半晌無語。
“怎麼了?”
同德帝的話音未落,祁儁藻就顫抖說:“皇,皇上.俄國人,俄國敗了,被左宗棠給打敗了!”
原來李鴻章的奏折上報告了俄軍在堪察加半島上的慘敗!這對“通俄”的同德來說,可不是個好消息。
“怎麼可能?”同德帝轉過身,把望遠鏡丟給一旁的內務府總管大臣,然後伸手搶過祁儁藻手中李鴻章的奏本,展開後一字一句地看了起來。
看完之後,同德帝突然抓起案上《清俄密約》,狠狠地往地下一砸:“飯桶,飯桶俄國人原來也是飯桶,還說要發八千俄兵助朕,現在倒好,叫左宗棠那個逆賊給鏟了固若金湯的要塞。早知道左宗棠那麼厲害.傳旨,宣李鴻章、僧格林沁來園見駕!“
暮色染紅北京城時,懿貴妃一身尋常旗人女子的打扮,在個丫鬟的攙扶下,邁步進了正陽門外的裕泰大茶館。茶館的夥計王有利收好了琺琅煙絲盒,滿臉堆笑著迎了上來,剛要開口,就聽見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納蘭格格,哪陣風把您給吹來了?”
懿貴妃抬頭一看,就見說話的竟然是肅順肅老六,當下就微微一笑,邁步走了上前,笑盈盈問:“肅老六,你怎麼回來了?這兩年在外頭,可是撈了不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