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7年6月10日。
當“信天翁”號的汽笛在釜山港內鳴響時,摩爾的懷表正指向八點三刻。他扶著木質的船舷向釜山口岸望去,被他收入眼簾的分明就是一座東西方雜錯的新興工商業城市。
碼頭上,三台嶄新的蒸汽起重機正在卸貨,鋼鐵的吊臂在朝陽下泛著青光。頭上紮著發髻,穿著結實耐磨的麻布衣服,矮壯敦實的朝鮮碼頭工人,正在穿梭往來,搬運著小件的貨物。
港口碼頭附近,到處都是堆放貨物的棧房,海麵上到處停泊著各國輪船。什麼樣式的都有,有最新式的蒸汽帆船,有非常適合跨洋運貨的飛剪式帆船,有來自中國沿海的廣船、福船、鳥船,繁忙程度遠超隔壁的日本長崎港。
修船造船的船廠森然地立在港區一角,高大的煙囪上黑煙彌漫,剛剛修成的船塢內,一條幾十米長的鐵肋木殼船體已具雛形——這是朝鮮天國造船廠仿製的“江海級“武裝商船。
在船廠附近,還立著三根正在噴吐黑煙的煙囪——那是新建成的釜山紗廠。這是一座引進了英國紡機和蒸汽機,聘請了英國工程師和技術工人的新式工廠!
“上帝啊,這簡直是一座正在成長的東方利物浦!”摩爾點了點頭,“工業革命果然出現在了東亞!”
薩頓爵士的銀製煙鬥敲了敲木製的船舷:“這都要感謝楊東王,他給一千多萬朝鮮貧農分配了土地,改善了他們的經濟處境,擴大了國內市場。去年朝鮮天國又廢除了全部治外法權,連大英帝國的商品都要繳納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六十的高額關稅現在朝鮮國內有市場,而外國的廉價商品又進不去,這才有了朝鮮的這點工業。”
弗裡德裡希的鋼筆在筆記本上沙沙作響:“這麼說起來,楊東王給朝鮮送來了一場洗滌國內封建勢力,並且排除了外來列強勢力的革命可是他自己仿佛也是一個外來者啊!”
“實際上他不是!朝鮮自古以來就是中國的藩臣,楊秀清於朝鮮就如阿裡帕夏於埃及。”白斯文一邊解釋一邊摸出個做工精美的木梳,拿在手裡把玩了起來——這是他在長崎時用一枚駿河判勾到手裡的日本姑娘阿菊送給他的信物。
幾人談話的時候,信天翁號已經靠上了碼頭。沒一會兒,一個穿皂色圓領袍的稅吏登上了甲板,他手裡拿著一塊“釜山關巡檢司”的令牌,他身後兩名佩雁翎刀的朝鮮天國的兵丁。
“你們的船長在哪裡?你們當中有人會說天朝話嗎?”這個朝鮮稅吏說一口生硬的漢話,目光掃在了長著中國麵孔的白斯文臉上。
“敢問大人尊姓?“白斯文忽然上前半步,抱了個拳。
“鄙姓李。”稅吏抬手扶正烏紗,也回了一禮,“閣下貴姓?”
“李大人,在下姓白。”白斯文笑道,“李大人聽口音是朝鮮人吧?是去年朝鮮大比高中後當官的吧?”
這個朝鮮李大人聽白斯文問起他考科舉的事情,頓時就來了精神,笑道:“托東王的福,如今朝鮮人頭上再無兩班大山,百姓們都分到了土地,科舉也是人人皆可參加,不問出身,隻看學問了。”
他說著掏出塊銅腰牌,牌上“天曆五年算學舉人”幾個楷字被摸得發亮。
“聽說楊秀清是帶兵打進漢城的?”弗裡德裡希冷不丁發問,在場的英國領事和荷蘭領事的呼吸都為之一滯。
這位李大人卻挺直了腰板,官袍下擺的補丁隨著海風翻飛:“朝鮮自古就是大明天下地!當年清虜竊據中原,我三韓士民日夜盼王師。東殿大軍過鴨綠江那日,朝鮮百姓簞食壺漿”
白斯文將他的話翻譯成了英語,弗裡德裡希則在筆記本上飛快記錄,最後也沒忘記加上自己的評語:“太平天國對東亞舊王朝封建勢力的洗滌比拿破侖對歐洲舊勢力的洗滌更徹底,如果他們能完成對猶於封建堡壘一樣的日本舊勢力的清洗,東亞很有可能會迎來一個嶄新的時代!”
“現在該計稅了!”李大人突然恢複公事公辦的表情,拿出了算賬的算盤,他身後的一個朝鮮天國的聖兵則拿出了用來丈量船體的木尺。
“李大人,”白斯文笑道,“船上並沒有貨物,這是一艘外交使節的專船。”
“外交使節?”李大人一愣,“哪國的使節?”
白斯文一指文鹹:“英國特使文鹹,”然後他又指著英荷兩國的領事,“英國駐長崎領事薩頓爵士,荷蘭駐長崎領事斯蒂倫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