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平礦務局三號礦鎮,天曆七年八月二十五。
寅時的梆子剛敲過兩響,一輛掛著“乾王府”牌子的四輪馬車的輪子就碾過了煤渣鋪就的硬路,開進了一處礦工居住的小鎮。
白斯文掀開車簾一角,眼珠子就一突突,因為他瞧見的不是破破爛爛的棚屋,而是一片齊整的紅磚樓——兩層高的筒子樓沿著緩坡一棟挨著一棟,就跟排著隊的列兵似的,大部分窗戶紙後麵都有燈光晃動。
這真是礦工們住的地方?白斯文心說:“不會是馬車夫瞎了眼撞進太平軍的軍營了吧?”
“這看上去好像比曼徹斯特還強一些啊。”
弗裡德裡希扶著圓眼鏡,也覺得哪兒不對。他是見過伯明翰礦工住的窩棚,也見過巴黎貧民窟那種汙水橫流的模樣兒,卻沒見過哪個工業城鎮可把工人住宅和排水溝修得同普魯士的軍營一樣規整的——青石砌起來的明渠沿街道延伸,將生活汙水和礦井中抽出的廢水全都從居民區引走。
馬車停在掛著“烏金市”木牌的街口時,油條下鍋的滋啦聲混著豆漿香氣就撲麵而來了。
穿藍布短打的漢子們捧著海碗蹲在條凳上,有些人麵前都堆著四五個拳頭大的菜肉包子,還有些人則叫了碗冒著熱氣的大肉麵——肉大,麵多,一看就是乾體力活的人應該吃的。
這些人真的是一個月隻賺4塊銀元的礦工嗎?
4塊銀元還不到1英鎊啊,還不到英國礦工工資的三分之一
“白大人和二位洋大人嘗嘗這個!”唐四爺不知從哪個粥棚鑽出來,跑到了摩爾、弗裡德裡希和白斯文跟前。
這貨原來也住在這鎮子上,隻見他的藍色緞麵長衫外係了一條油漬麻花的圍裙,左手拎著竹籃,裡頭碼著金燦燦的油條,右手拽了個穿著麻布工作服的英國佬,“這位是礦務局聘的技師史密斯先生——正宗的倫敦工程師!”唐四爺又指著摩爾、弗裡德裡希、白斯文做了一番介紹。
當這個“史密斯工程師”聽說摩爾和弗裡德裡希是跟著文鹹爵士一塊兒來中國考察的老爺時,馬上就露出了恭敬的表情,還脫帽行了一禮。他操著威爾士口音的鄉下英語指向一邊茶樓:“如果你們還沒有吃早餐的話,請讓我做東.這裡的早餐可好吃了,我們保證全英國的餐廳都比不了!”
廣福茶樓二層。
跑堂的夥計捧著個大托盤,一次就上了五屜蝦餃三籠燒麥,全都是新鮮出爐,熱氣騰騰的,看著就鮮甜,而唐四爺提進來的一籃子油條已經被“消滅”了一半——摩爾和弗裡德裡希這會兒還人手一根大油條吃著呢。
這個真不錯啊,比英國人的早餐強太多了!
史密斯捏著竹牙筷戳破水晶蝦餃皮,粉紅色的蝦仁混著筍丁滾進了醋碟:“我在南威爾士的礦井乾了十五年,從沒見過礦工早餐能吃上鮮蝦——開平的夥房每天從灤河口的漁港運海鮮,工人們每月夥食補貼就有一塊半銀元相當於五個先令吧!”
弗裡德裡希的鋼筆在賬本上飛快換算:“才五個先令?如果按照倫敦物價,這些早餐至少值三先令”
摩爾捏起一個熱騰騰的燒賣咬了一口:“算少了,三個先令可吃不到那麼好吃的東西”
“承惠八十文!”夥計的唱價聲打斷了他的話。
唐四爺揮揮手,用廣東話說:“記我賬上。”
弗裡德裡希則說:“折合成英鎊,這桌還不到一先令。”
摩爾灰藍訝異道:“不到一先令我都覺得我是一個有錢人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麼,扭頭望向窗外集市,集市相當熱鬨,附近鄉村的農民和小商販挑著各種各樣的蔬菜、雞鴨、魚肉在販賣,小鎮上的婦女們則拎著菜籃子用手裡的銅板換回滿滿一籃子的新鮮食物。還有一些背著書包的孩子手裡拿著油條、麵餅、包子一邊吃一邊趕路——好像是趕著去遠處一所小學。
“聽說開平礦上的礦工每日勞作十六小時?”弗裡德裡希突然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