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8年1月2日,西北風卷著碎雪粒子,呼啦啦地掠過通往西安城的官道。
摩爾縮在馬車角落裡,身上裹著英國生產的呢子大衣,頭上扣了頂陝北的羊皮帽子,正和一邊法國工程師亨利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他對這位法國工程師還有他真正的老板馬蒂爾德非常感興趣。這些法國人支持李鴻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文鹹則裹著件貂皮大衣在馬車裡打瞌睡,這位英國爵士本來是想見大清最後一麵,可是他現在卻覺得大清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隻是一個掛著大清招牌的怪物即便這個怪物能戰勝太平天國,它也隻會是另一個太平天國,不再是那個安安靜靜不惹事的大清了。
弗裡德裡希用鉛筆在筆記本上勾畫車窗外的一隊北洋兵——他們是三天前抵達渭南的,目的是押送一批軍火,順道把英國特使護送入西安。忽然,弗裡德裡希開口道:“一共四十七輛彈藥車……他們是在為即將爆發的大革命做儲備吧?”
白斯文穿著件皮襖,戴著頂有護耳的皮帽子,露出一截油亮的辮子。他望著車窗外頭,嘟囔道:“當年北京城天寒地凍的時候,城外頭的官道上可沒那麼多屍首……”話音未落,車輪就碾過一具凍硬的屍體,車廂猛地一顫,裡頭的人就一陣東倒西歪。
“下午三點十五分,今天遇到了第十二具倒斃路邊的屍體.無左耳。”弗裡德裡希潦草記下,抬頭問車夫:“這些屍體的左耳怎麼都沒了?”車夫不敢回頭,悶聲道:“回洋大人話,這些都是因為抗租或是不肯還高利貸,被割了左耳攆出來的.”
車廂內又是一陣沉默.
過了一會兒,亨利叼著煙鬥掀起車簾,雪片撲進來:“過了灞橋,就是西安東門。馬蒂爾德公主的外籍軍團衛隊會在長樂門接應。”摩爾眯眼望向遠處風雪中巍峨的古城,忽然拉了下弗裡德裡希的衣袖:“看那些挑煤的腳夫!”
一隊佝僂黑影正扛著柳條筐往西安方向挪動,筐裡煤塊灑落,在雪地上拉出一道蜿蜒黑痕。亨利輕聲道:“他們怎麼一路走一路掉的,也不安排個人去撿真奇怪!”
摩爾淡淡地道:“有什麼奇怪的,現在是大革命的前夜了.”
馬蒂爾德的外籍兵團騎兵擎著“北洋”軍旗,在雪地裡列出了嚴整的隊形,所有人都背著米涅線膛槍,一手拽著韁繩,一手按著馬刀的刀柄,如臨大敵一般。
而那位法蘭西公主套著呢子的女式軍裝,馬刺踩在城門青磚上哢哢直響,看見摩爾從馬車上下來,就笑著用德語說:“您一定是卡爾吧?我聽說你是施洗約翰的靈魂轉世?”
摩爾看了眼拿破侖三世的堂妹,笑著摘下帽子鞠了一躬:“很高興見到您,女士。不過我不太記得一千多年前的事情.那太久遠了,而且我喜歡向前看,看未來會發生什麼?”
馬蒂爾德咯咯一笑:“那麼卡爾天師,你覺得我的未來是什麼樣的?”
“您?”摩爾盯著馬蒂爾德看了一會兒,已經把這個女人期待的表情,還有得意的模樣都收入了眼底,“您也許會成為一位女王!”
“女王.”馬蒂爾德剛想大笑,李鴻章的聲音已經從門洞裡傳了出來:“白大人,真沒想到咱們能在這裡見麵.巴黎一彆,轉眼就是數年啊!”
白斯文歎了口氣:“數年.我覺著都有數十年了!”
李鴻章也跟著一歎:“那咱倆更得好好喝幾杯了。”
唐國公府正廳裡,三張榆木八仙桌拚成西式長案。青花瓷盤擺著法式紙包烤渭河鯉魚,銀餐盤裡擺著法式肉夾饃。文鹹用湯勺自己打了一大碗科西嘉島水盆羊肉,美美地先來口湯,然後再用叉子叉起塊羊肉吞了下去,然後看著李鴻章問:“中國曆史上出過好多姓李的皇帝吧?李大人現在又封了唐國公,莫非您是李唐子孫?”
李鴻章笑而不語。
馬蒂爾德則舉杯道:“那就讓我們先敬大唐太宗皇帝一杯!”
摩爾和弗裡德裡希互相看了一眼,都是會心一笑,也舉起了酒杯:“敬唐太宗!”
文鹹也舉起酒杯:“敬大唐太宗!”
酒過三巡,法國公主突然敲響高腳杯:“沙皇已經允許我和唐國公進軍中亞,隻要英國承認中亞為中立區……”
文鹹問:“中立區的意思是”
法國公主道:“俄國不進去,英國也不進去.太平天國同樣不進去!這樣,英國的印度,俄羅斯的西西伯利亞和太平天國的西域行省都能保持穩定。”
文鹹不置可否,而摩爾則插了一嘴:“那麼中亞的那幾個國家呢?他們.”
馬蒂爾德聳聳肩,兩手一攤。而李鴻章則道:“那裡自古以來就是大唐的領土!”
同一時刻,湘軍大將,河南巡撫黃世傑宅邸的花廳裡,一份《討清檄文》的稿子已經在幾人中傳了一遍。羅澤南拿火鉗撥弄炭盆,火星子濺到郭嵩燾手裡拿著的《討清檄文》的紙上,燒出個黑點:“滌帥(曾國藩)還是不肯披黃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