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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7年12月21日。
渭河南岸的棉田上覆著層薄霜,剛剛和兩個半大孩子一起給家裡的幾畝薄田翻了下土的佃農王老六,正蹲在地裡,用樹枝在凍土上劃拉數字:“姚老爺減了二成租,可去年九月連雨十日,一畝地隻收了三十斤皮棉,按照五十斤算繳三成租,最後隻剩下十五斤皮棉可以賣錢,可是”
摩爾聽不太懂這個陝西老農的言語,好在有個姚百萬(姚崇景)家的後生在旁邊當翻譯,雖然隻是翻譯成漢語,但摩爾已經完全可以聽懂了。
當這個年輕後生聽王老六抱怨租子高、棉價低時,就苦笑掏出乾癟的棉桃:“唉,洋大人請看,這就是王老六種出來的棉花。”
弗裡德裡希是內行,他接過棉桃,撚開裡麵發黑的纖維:“這棉花品質太差,在歐洲連抹布都做不了。”
“就是!”姚家後生瞪了王老六一眼,“我家能收你的棉皮就不錯了!”
王老六抹著眼淚:“額也知道姚老爺心善,可實在不夠吃啊,要是,要是”
能夠聽懂“要是”這倆字的摩爾期待地看著這老農,結果這老農卻來了一句:“要是能把渭北的地都打下來就中了”
這個思想有點過於落後了!
摩爾有點小失望,而弗裡德裡希卻搖搖頭道:“沒有用的.山東、北直隸很快就會引進優質的海島棉或美國皮棉,天津的紡織局裡還有最先進的蒸汽紡機。生產效率比渭南城內的手工紡機高幾十倍,產品質量還好。一旦.”
一陣馬蹄聲響起,姚崇景和文鹹一起策馬而來,他的大金牙在晨光中閃爍:“兩位洋大人果然在訪貧問苦.額這裡如何?算得上關中好地方吧?”
弗裡德裡希踩了踩凍土:“姚先生,您的地租已經是關中最低,可農民還是活不下去。”
“活不下去?”姚崇景冷笑,“您得去河南看看!那邊餓死的人能堆成山!在渭南,至少我讓他們有棉衣穿,有口窩頭吃不錯了!”
王老六讚同地點點頭:“姚老爺說的對!要是能打下渭北就好.”
姚崇景哈哈大笑:“打得下來,額有鐵廠,能造洋槍!”
忽然,遠處響起火銃聲。姚崇景的親兵策馬衝來:“白帽子又劫運煤車了!”
“找死!”姚崇景一聲冷笑,“所有男丁抄家夥!”
田埂上瞬間空無一人,除了摩爾和弗裡德裡希二位。
摩爾望著遠去人們的背影,而弗裡德裡希則在筆記本上做算術——上麵寫著:8畝×15斤=120斤×100文=12000÷4=3000文/年。
“按照關中的銀價不足一塊半太平銀元,隻能買一百斤小麥”弗裡德裡希連連搖頭,“完全不夠生活!”
摩爾掏出煙鬥擦上了火,吸了口煙道:“即便一點租都不交,想要活下去都很艱難!”他沉思了一會兒,“弗裡德裡希,你覺得在這樣的生存環境中進行革命的意義何在?”
“這”弗裡德裡希想了想,“當生存變成一場鬥爭時,革命就變成了生存鬥爭的手段它的意義在於首先完成革命的一方可以擁有更加強大的生產力,而生產力就是鬥爭的手段。如果沒有太平天國的介入,渭南的人們應該會利用他們的那一點點工業化去贏得鬥爭而來的生存。”
摩爾點點頭:“然後呢?”
“然後?”弗裡德裡希歎了口氣,“歐洲的曆史不是已經演示過了?通過鬥爭贏得生存的人,總是能戰勝擁有豐富資源而不需要怎麼鬥爭就能活下去的人.”
渭南紡織廠。
因為渭河結冰而無法使用水輪機來帶動珍妮式紡紗機的工廠裡空無一人,一千多台紡機全部停工,整條產業鏈上的上萬人全部放了無薪價。
“就算有蒸汽機也沒用,”工程師亨利帶著摩爾、弗裡德裡希在空空蕩蕩的紡織廠裡閒逛,“因為沒有足夠的棉花渭南可以種田的地方都種上了棉花,已經沒有空地了。”
“所以姚老爺才想打渭北?”摩爾問。
亨利搖搖頭:“打下也沒有用.因為人總是要吃飯的,渭南的土地種了棉花,他還能從渭北買糧,如果渭北也處處棉田,人吃什麼?難道還想從河南運糧?不可能的,成本太高,還是運棉布進來劃算.”
“那他為什麼總是把打渭北掛在嘴邊?”弗裡德裡希問。
摩爾道:“無非是個凝聚人心的口號”他頓了頓,“我想渭北那邊上層也會說同樣的話吧?”
亨利苦笑著點點頭。
而一旁的文鹹的臉色卻漸漸難看:“整個中國,不就是一個大號的渭南嗎?他們能到哪裡去?”
法國人亨利知道馬蒂爾德和李鴻章的計劃,不過他不會和文鹹說,而是轉了個話題道:“明天我帶你們去渭北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