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荊棘嶺上大雪滿山。
積雪之下,是一叢叢枯敗灌木。
咯吱吱積雪被踩扁的聲音響起,包著鋼鐵的戰靴踩碎幾根枝椏,蘭察孤身一人走上了山道,眼中帶著幾分慨然。
作為從鐵樺大區通往博蘭大區的要道,又關聯著溪木、柴橋兩個大區,荊棘嶺從來都是一個極為重要的交通樞紐和中轉。
想要繞開它去往博蘭大區,要多出至少半個月的路程。
數個月前,雄鷹軍第一次進入博蘭大區時,輕易就拔下了這個據點,並且在從博蘭大區撤回時將其毀掉,為的就是避免它回到艾沃爾人手中。
但如今,荊棘嶺卻成為了卡在雄鷹軍咽喉的一根毒刺。
2000死硬的艾沃爾士兵屯駐在這裡,阻斷了雄鷹軍的去路。
正這樣想著,蘭察走過一處山坳拐角,忽然,幾道噗噗響聲出現,緊接著,便有兩柄長槍擱在了蘭察的脖子上。
這些士兵是從雪坑裡鑽出來的,裹著的獸皮上還沾著積雪。
領頭士兵的手和臉已經凍得通紅,還能看到裂開的凍傷,但他的動作卻極為穩定,聲音也頗為激動:
“叛徒!”
“你還敢來山上!?”
蘭察眼中閃過一絲愧疚,但還是平靜道:
“我是來談條件的。”
那領頭者怒道:“哈,說得好聽,誰知道你是不是雷文派來的刺客?”
“我沒有帶任何人過來。”蘭察道:“身為一名神聖騎士,我可以在此對吾主發誓,這一次來就隻是為了談判,絕不會威脅到子爵的個人安全。”
“當然,我也可以在這裡等,等你們拿到封魔鋼鐐銬鎖住我再帶回去,我是不會反抗的。”
幾個士兵交換了一下眼神,很快就有一個小兵消失。
過去大約半個小時,那士兵又帶了兩個人回來,其中一個還是全盔全甲的騎士。
在騎士的監視下,蘭察被封魔鋼束縛住手腳,在他們的帶領中向山內走去。
一路上,積雪越來越深,山路也越發難走。
很快,蘭察就看到了一個隘口。
這隘口坡度至少60°,蓋滿積雪,最多隻能供4、5人同時前進。
就是這裡,成為了雄鷹軍步兵的噩夢,坡度大,冬日地滑,根本就衝不上去,工程器械也無法展開。
想要強行攻下,最少要犧牲2、3000名士兵,所以雷文才會在這裡被卡了兩個月。
轆轆聲響中,從上麵墜下來一個巨大的木筐。
“上去!”
之前那士兵頭領不客氣地一腳踹在了蘭察身上,但卻不能讓蘭察踉蹌,自己反而被這力道衝了個跟頭。
在這人發怒之前,蘭察聳了聳肩,走到木筐上,然後任由自己被提了上去。
上麵是一個平台,積雪大多被清理乾淨,其中每一個痕跡都能讓蘭察與此前的戰況關聯起來。
那一個個拳頭大小的坑洞,是風王騎兵投矛留下的。
地麵上厚厚一層翻著油光的焦土,則是火油焚燒後的痕跡。
這2個月來,雄鷹軍對這裡發起過各種形式的打擊,但每一種,都沒有取得像樣的戰果。
有洞窟掩護,無論火油還是毒煙鬥無法取得像樣的戰果;風王騎兵在這並不寬敞的平台上,麵對超凡也無法立足。
“看什麼呢,快走!”
有士兵的命令傳來,蘭察點了點頭,繼續在引導下向內走去。
直到來到一個碩大的山洞。
山洞口被柵欄封住,上麵還能看到烈火灼燒的焦痕。
進入後,外界的寒冷便漸漸褪去了些。
岩壁上一開始還是霜花,到了裡麵,就變成了濕漉漉的水痕。
隨著步伐向內深入,道路兩旁出現了不少士兵,他們或多或少都受了傷。
毒霧侵蝕的傷口,烈火灼燒的傷痕在繃帶下隱然可見,有些甚至已經化膿。
蘭察眼中閃過一抹不忍。
天寒地凍,缺醫少藥,這樣的傷兵,隻能在這裡等死。
而看到蘭察到來,還能動的傷兵紛紛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
“叛徒”、“人渣”之聲不絕於耳,口水和唾沫齊飛,有人還會撿起地上的石子砸向蘭察。
甚至會有人衝到蘭察麵前,大聲質問他,身為公國貴族的後裔,身為杜鐸伯爵的兒子,為什麼要為雷文這個侵略者效命?
蘭察回答不了,也解釋不了。
正如,他無法對自己麾下叛亂的士兵下殺手。
但很快就有人分開士兵們,將蘭察向內帶去,讓他脫離了謾罵的海洋,來到了深處的一間小屋。
到這裡,濕氣已經重的讓人不適,即便是燃燒著的火把和火盆也驅散不了那入骨寒意。
而蘭察,也終於見到了自己此行的目標——福勒子爵。
“蘭察先生,又見麵了。”福勒咳了一聲站起身來:“你們都退下吧,我和蘭察先生單獨談一談。”
“可是大人,萬一……”
“沒有萬一,蘭察先生的品性不需要任何人懷疑。”福勒端起了旁邊小火爐上的茶壺,笑著對蘭察道:“坐吧。”
守衛們很快退去,那騎士臨走時還狠狠瞪了蘭察一眼。
而蘭察也沒有第一時間坐下。
因為福勒已與他印象中大不相同。
一向整齊的頭發如今就像是團爛水藻般趴在頭上,油乎乎的;本來方正的臉變得蒼白,由於浮腫甚至顯得有些肥胖;頜下胡須更是長成了笤帚。
而他的身體,卻是與臉頰不相稱的消瘦,持握茶壺的手上,皮膚竟然鬆弛到堆起了褶皺。
蘭察忍不住問道:“福勒子爵,你怎麼……”
“坐吧。”福勒溫和的笑著,為蘭察倒了杯茶,放在他的麵前:
“敗軍之將,又能好過到哪去呢?”
心中一歎,蘭察坐了下來,禮貌性地捧起茶杯抿了一口,眉頭微蹙,但還是咽了下去。
這茶葉本身品質還算不錯,但由於儲存條件糟糕,已經發黴變質,蘭察能清晰地品到其中的黴味兒。
“真懷念啊。”福勒卻毫不在乎地大口喝了茶,悠然道:“上次見麵,還是在你的成人禮上吧,那時候整個公國都是那麼安寧。”
“你我也不必像這樣,以不同陣營的身份對峙。”
成人禮上,是鮮花、美酒,是父母的祝福,還有……
蘭察陷入溫暖的回憶,卻又被口中黴味兒喚醒,巨大落差險些讓他落下淚來。
“福勒子爵,我是來勸降的。”
這句話極為破壞氣氛。
但蘭察必須要說,否則他怕自己再也無法說出此行的目的。
所以一開口,就無法停下:
“你也許不知道,就在昨天,我的麾下,發生了一場叛亂。”
“而雷文大人處置得也極為寬容,隻是讓他們割去了拇指,便釋放了回去。”
“他並不是一個嗜殺的人,實際上,自從雄鷹軍到了艾沃爾,從沒有過任何成建製的獸行;偶然會有士兵欺男霸女,但也都受到了軍紀的嚴懲。”
“這一次,雷文大人也給出了寬鬆的條件。”
“隻要福勒子爵你能率部投降,那麼所有人都可以既往不咎,隻要保證不再與凱恩斯帝國對抗,就可以平安回家。”
福勒子爵的表情靜如秋水,隻是慢慢喝完了杯中的茶,然後將其倒扣在了桌上。
這在艾沃爾的文化中,這是送客的標誌。
蘭察皺起眉頭:“福勒子爵,你真的就不仔細想想嗎?”
“的確,山洞中有水源,可是糧食呢?藥物呢?你們在這裡還能撐多久?”
“我來的時候,看到你手下士兵身上披著岩皮枯角牛的皮革,恐怕這些一階魔獸都已經被宰殺吃肉了吧?”
“你已經快彈儘糧絕了!”
“就算是為了手下士兵的生命,投降吧!”
福勒子爵麵露恍然,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