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皺皺巴巴,布滿了鞋印和臟汙,雙手拄在地上,顯得有點浮腫,誰都看得出來已經跪了很久。
聽到開門聲,這人抬起頭來,露出了一張蒼老得至少有60歲的麵孔。
雷文眉頭一挑。
原來是老鄰居、鐵爐領的領主、昨天在法庭上指控雷文的證人之一,裘德拉男爵。
這才一天不見,怎麼就老成這樣子了?
讓人……
怪解氣的!
“雷……”許久未曾喝水,裘德拉嗓子不免有些乾澀。
沒等他說完,雷文就好像沒看見一樣,轉身直奔大廳。
自從雷文入獄,翡翠殿堂的侍從就都換成了雷文自己人,文書官胡廈兼職著臨時管家,知道雷文睡了許久,早已把食物準備好,隻等雷文醒來。
這邊雷文就位,胡廈一打響指:
“上菜!”
這一餐,可說是雷文這輩子吃過最爽的一餐了。
不管什麼東西,都是來者不拒,肉、麵包、海鮮飯,各種各樣的美食隻要端到雷文麵前,就會被立即消滅一空。
偏偏進食的動作還非常優雅。
看得一旁彙報工作的胡廈目瞪口呆,都忘了說話了!
“說你的。”雷文瞥了他一眼,將一根香腸塞進嘴裡嚼爛吞下:
“老戈登可不會像你這樣一驚一乍。”
“是,吾主!”胡廈繼續開始了彙報。
大體內容,就是雷文入獄後維斯冬多方活動花掉的經費細則,以及這段時間以來雄鷹領那邊的變化。
雷文眉頭一皺:“等等,上一條消息,說清楚些。”
胡廈吞了口唾沫,道:“……西蒙騎士,於1202年1月5日,不知所蹤。”
“西蒙失蹤了?”雷文放下手中餐叉,用餐布擦了擦嘴:“後續還有消息嗎?”
胡廈道:“上一次雄鷹領來信,是8天前到的,發出時間是2月24日,並沒有新的信息。”
雷文眼中流過一抹陰霾。
西蒙早不失蹤、晚不失蹤,偏偏在自己被捕後失蹤,恐怕是雄鷹領周圍,有人動了不該動的心思。
“胡廈,你立即讓鬣狗帶人去城外莊園,把1號囚犯給我帶過來。”
“是,吾主!”
吃完晚餐,雷文擦擦嘴,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裘德拉仍舊跪在門口。
“滾進來吧。”雷文道。
裘德拉如蒙大赦,跟在雷文身後,連滾帶爬地溜進了門,然後整個人匍匐在地上,頭都不敢抬!
“裘德拉。”雷文坐在椅子上,給自己開了瓶酒,倒進杯子慢悠悠地品著:“咱們認識多久了?”
“9年了,雷文大人。”
“9年……”雷文輕笑一聲:“9年啊,就算是條狗,也該摸清主人的脾氣了。”
“我有點好奇,是誰給了你勇氣,敢這樣對我?”
裘德拉抖如篩糠:“雷文大人,不是我想要陷害你,是安東尼,是安東尼那個老家夥逼著我乾的啊!”
“他是侯爵,是總督,我沒有辦法違抗他的命令。”
“一開始我也想著抵抗,我想了各種方法,裝病、自殘,就是不想過來指控您,可是、可是他卻用我的兒子來威脅我。”
“雷文大人,我已經死了一個兒子了,不能再死一個啊!”
“請雷文大人,能夠原諒我這一回……不然的話……”
裘德拉今年也就40出頭,但如今卻因為恐懼和疲勞,老得不像話。
眼袋深重、皺紋堆壘,頭發更是一片花白。
如今一邊痛哭一邊求饒,眼睛還不住看向雷文,不像是一位貴族,倒像是一位失孤老人。
可雷文卻沒有展露出絲毫同情:“不然的話,你要如何,把話說完啊?”
“跪在這裡不起來了?”
裘德拉頓時愣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表現了。
雷文怎麼把他的詞兒給說了!?
“裘德拉,我一直覺得你是個聰明人,現在我還是這個看法。”雷文淡淡道:
“可是你聰明,也不該覺得所有人都是蠢貨啊。”
“我說你膽子大,不是說你敢去指控我,是說你敢跪在我的門口!”
“這一跪,不是給我看的,是給其他貴族們看的。”
“消息傳出去的話,我原諒了你,那就是你的誠心感動了我,我也有個大度名號;我要是不肯原諒你,那就是我氣量狹窄、驕傲自滿,怪不得你。”
“你是想讓我做這個選擇題,是不是啊?”
裘德拉本來悲苦的神情收斂起來。
他此來,的確就是抱著這種想法。
這裡是王都,雷文不可能剛被放出來就動手殺他。
而隻要不死,付出一點臉皮,就把這件事情揭過,那對他來說,可是再值得不過的事情了。
“雷文大人果然聰明。”裘德拉直視雷文道:
“那麼,您想要走哪一條路呢?”
雷文笑了:“我可是已經給過你機會了。”
這句話在裘德拉聽來有些莫名其妙。
雷文輕輕敲了敲桌麵。
一個男人走了進來。
猛一回頭,裘德拉隻覺得全身肌肉緊繃,一股寒意從後脊直衝頭頂,在頭顱中炸開!
出現在裘德拉麵前的人,一頭亂糟糟的頭發拖到了膝蓋窩,胡須濃密得如同馬鬃,身形更是有些佝僂。
但裘德拉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人的身份。
他一母同胞的血親,在葬禮上武力反叛、爭奪爵位失敗逃跑後,失蹤了8年之久的親弟弟——
馬克!
“怎、怎、怎麼會是你!?”
弑殺自己的父親,是裘德拉恒久的夢魘。
而最有力的證人,就是馬克。
自從馬克從葬禮上逃跑後,裘德拉從沒有放棄過追索弟弟的消息,可這個人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再未出現。
在他失蹤之初,裘德拉經常整夜整夜無法入眠,總會夢到這個弟弟回來揭發他所做的一切,讓他的爵位化為泡影。
本來隨著時間推移,裘德拉已經將其慢慢淡忘,卻沒有想到,他這8年來,竟然一直被雷文握在手中。
而且還帶到了王都!
8年前射出的利箭,在此刻命中了他的眉心!
冷汗不受控製地從裘德拉額頭汩汩流下,刻意化妝扮老的粉底被衝刷下來,流淌進他的嘴唇,又苦又鹹。
雷文……難道早就預料到此行並不順利,所以才把馬克也帶來了?
可是,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啊,怎麼會有人布局,會布局長達8年!?
雷文仿佛看穿了裘德拉心中的疑惑:
“養一個人而已,又吃不垮我。”
“說起來,裘德拉男爵,你還要不要繼續跪下去啊?”
裘德拉的身體啪一聲軟倒在了地上。
當雷文還是男爵時,馬克的存在就是一種極大威懾,更彆說,如今雷文馬上要成為伯爵!
但現在,雷文身上的罪名都已經消除,大可以直接帶著馬克去作證,指控裘德拉弑殺父親。
而裘德拉,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誰會為他一個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的男爵,和一位躍入帝國政治舞台的新星作對呢?
更彆說,他真的殺了自己的父親!
“雷文大人,求求你、求求你放過我,我什麼都願意為你去做!”
“喔喔喔,彆那麼激動嘛。”雷文攤開雙手:“裘德拉男爵你寬宏大度,給了我兩條路走,那我這個人更大度,我給你三條路。”
“第一,我立即派人,帶馬克去貴族理事會進行指控,我估計開庭怎麼也要1、2個月,裘德拉男爵你提前做好準備,好好去打這個官司。”
“第二,我現在帶你出城,然後在城外把你殺了,就說你見到證人情緒失控,想要殺人滅口,結果被我的護衛當場格殺。”
“第三……”
“我選第三條,我選第三條!”裘德拉連聲道。
雷文玩味道:“哦?第三條我可還沒說呢。”
“無論您說什麼,我都答應!”裘德拉咬緊嘴唇:
“隻求您放過我的兒子!”
“很好。”雷文點點頭:“早這麼說,何必鬨到這一步呢?”
“裘德拉,我要你立即製定一份契約,聲明將自己的爵位、領地,讓渡給你的弟弟馬克,我則可以保證馬克絕不會對你的兒子下手。”
“而你,則必須隱姓埋名,從今日開始,成為雄鷹軍最普通的一員,沒有我的允許,不能主動袒露身份,更不能再踏入鐵爐領半步。”
“這個條件,你能答應嗎?”
裘德拉此時已經全然沒有了反抗的心思,木然點頭:
“多謝雷文大人寬宏……”
說完,便爬起來,拿起紙筆,將一份文書清晰寫就,親自簽名、印上了自己的印章。
“馬克,還不快謝謝你哥哥。”吹乾文書墨跡,雷文將其甩給了馬克。
“多謝兄長大人!”馬克眼中流淌著無法掩飾的怨毒。
被雷文囚禁8年,要說心中沒有恨,怎麼可能?
但他不恨雷文,不能、更不敢恨雷文,當然就隻能恨自己這位兄長。
裘德拉沉默無言。
他不敢想象,自己的女兒,自己的續弦妻子,會在馬克手中遭受怎樣的非人待遇。
但至少,他的兒子還能活,爵位還有可能回到他這一支手中。
看著馬克那興奮中帶著暴戾的表情,裘德拉心中幽幽一歎。
這就是他當年弑父的代價吧。
而且,他也看出了雷文此番布置的目的。
馬克被圈養8年,人早就廢了,他繼承鐵爐領,隻會完全成為雷文的傀儡,從今天開始,鐵爐領在實際意義上已經可以說並入了格裡菲斯家族的版圖。
而且雷文保留裘德拉的兒子,讓裘德拉自己在他麾下效命,這本身也是對馬克的一種製衡。
但凡馬克稍有異心,雷文隨時都能換人。
難道……8年前雷文囚禁馬克的一刻,就已經想到這一天了嗎?
“去吧,裘德拉男爵。”雷文又伸出手在嘴邊擺了擺:
“我是說,士兵,沃頓!”
裘德拉低頭退下。
對於裘德拉“失蹤”的消息,並沒有掀起多大水花,畢竟那隻是一位無關緊要的邊地男爵罷了。
最熱門的話題,還是即將舉行的冊封儀式。
帝國已經有近400年沒有冊封過實權伯爵了,所有人都在期待,那到底將會是怎樣的盛景。
這段時間裡,雷文主要是在休養生息。
每天除了鍛煉身體、熟悉一下魔法,就是和黑貓西科瑞特以及角鷹獸小白培養培養感情。
他也在多方打探拉克絲的消息,可拉克絲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流出半點有用的消息。
與雄鷹領之間的聯係也在加緊。
直到4月10日。
冊封儀式,正式在王權高庭召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