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師被周玄唱的《滄海一聲笑》深深吸引,在他看來,這首曲子並不難彈,但曲子又極好聽。
他不禁點評道:“這首曲,將五調宮、商、角、徵、羽,反改成羽、徵、角、商、宮,五調重排之後,曲調朗朗上口,婉轉動聽,
好曲子,難得的好曲子。”
“這首曲,是一黃姓才子所著,他寫此曲時,無意中領悟「大樂必易」的道理,曲中最易者,莫過於宮、商、角、徵、羽,便以此五調成曲。”
周玄見樂師喜歡這首曲子,便講起《滄海一聲笑》的來曆,沒想到,“大樂必易”,竟然深得樂師之心。
樂師朗聲笑道:“大樂必易,大象無形,大音希聲,著此曲之人,樂中大才,小先生有此佳曲,我彈上一曲,自然應該。”
樂師在聆聽完周玄的唱腔後,輕擊著肋骨,彈動琴音,
江湖豪情之音,鏗鏘有力的在山中縈繞,眾人受了琴音鼓舞,也都按著周玄的唱詞,激情唱動起來,
“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淘儘紅塵俗世幾多嬌,清風笑,竟惹寂寥,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
豪邁填詞,動情之曲,兩相交映,便足以暢敘幽情。
“這一句——豪情還剩一襟晚照,配合咱們此時見到的第一縷晨曦,倒是應景。”
畫家站在山路邊緣,望著晨曦溫柔的光,對周玄說:“或許,這束光,便是明江府的希望。”
“齊心協力,眾誌成城,這束光可能會是明江府的希望,但若依舊如曾經一般,前怕狼,後怕虎,這束光,怕是長夜後的餘火,雖然還有些亮堂,但終究要走向熄滅的。”
周玄與畫家,將“今夜發現邪神蹤跡”,比喻成了一束光,
又借著一束光的作為話題,探討起明江府的未來局勢,是觸底反彈,還是向深淵作最後的滑墜,
“到底是長夜餘火,還是希望晨曦,一切都看你們往後的表現,”
周玄用力拍了拍畫家的肩膀後,便大步向前走去,邊走邊合著樂師骨琴的節奏,大聲唱道:“蒼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癡癡笑笑。”
“一定是希望,小先生,一定是希望。”畫家內心堅定的說道,又仿佛是對周玄的承諾。
……
一行人登山進入關山木棧之時,天光已然大亮。
由於羅盤已經將龍尾異動的地域縮小到了木棧,那剩下的精確定位,已經用不上羅盤了,
雲子良輕鬆的將最後的地點定下。
“龍尾異動,在木棧西側,跟著我走。”
雲子良領起了隊伍,李乘風提著畫卷,緊緊跟上,
十來分鐘後,眾人抵達了一個坑洞處,
坑洞邊緣,隱隱有血跡,洞口直徑超過四米,而洞內有一座神壇。
神壇上,沒有擺放神像,而是供奉著一副五臟,
心、肝、脾、胃、腎。
正是周玄在康豐客棧裡見過的五個臟器。
周玄催動甲馬,入了洞中,他仔細檢查著五臟。
五個臟器,都已經成了石頭質地,他的感知力,在臟器內探查不到任何生命的跡象。
“這就是「饑餓」的身體,他好像死去了。”
畫家與樂師聽到此處,同時跳下了坑洞,兩人同時釋放著感知力,得到的結果與周玄的一樣——饑餓的五臟,已經死去,真的就如石頭一樣,是個死物。
“「饑餓」為什麼會死掉?”
畫家憂心忡忡起來。
假如「饑餓」是被他們斬殺的,那死便說得過去。
但「饑餓」是自己死亡的,這其中必然有隱情,它才定住明江府最後一處鎖龍穴,來到關山木棧便死去了,怎麼也說不過去。
“其中真相,我來查探,畫家、樂師,你們出坑洞,我需要假寐使出夢境法則。”
周玄沉聲說道。
畫家怕樂師性子高傲,不聽周玄的話,正打算組織話語勸他離開,沒想到,樂師竟然比他動作還快,身形稍動,已經消失在坑洞裡。
“樂師對小先生的印象,似乎很不錯啊。”
畫家燃起一團火,要撕裂空間,卻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到空間的邊緣,無法撕裂,最終不得已,學著樂師的樣子,以輕身法跳上了坑洞。
重新回到地麵後,畫家開始號召眾人,
“小先生運用夢境法則,我們能做的事情不多,幫他護法。”
有了他的號召,所有人都背對著坑洞,將目光放遠,怕那第三尊邪神現身,對周玄不利。
坑洞內,周玄掏出了洗冤籙,要進行時光回溯,但是……洗冤籙,竟然失效了。
他旋開鋼筆,在籙本上寫出的時間、地點,雖然字跡很快消失,但洗冤籙並未幫他回溯時光,從他神啟秘境與自身的鏈接沒有斬斷,便能感知得出來。
“這坑洞很古怪,「饑餓」在這裡變成了石頭,而我的洗冤籙失效……”
周玄再次往籙本上寫下字跡,期待回溯時光,依然不奏效。
“去問問老雲……”
……
坑洞之上,眾人為周玄護法,畫家與樂師肩並肩站著,兩人聊了起來。
“樂師,你不是對小先生的未來不怎麼看好嗎?”
“對呀。”
“現在也不看好?”
“不看好。”樂師陰沉的講道:“還是那句話,兩千年了,周家沒有一個大儺走過九個堂口,小先生雖然瞧起來頗不一般,但理應打不破這個宿命。”
“那瞧你對小先生印象極好?”畫家苦笑道,他還以為樂師變了性子呢。
他到底還是骨老會裡最高傲的神職。
樂師背著手,望著天上的天神之火,說道:“我是很欣賞他,就衝他唱的那首曲,我就很欣賞,我們倆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
“什麼?”
“品味高。”樂師笑道。
畫家:“……”
樂師又說:“再說了,我隻說小先生作為周家儺神,走不了九個堂口,但他至少也能走過六個、七個吧,
老畫,你應該清楚,周家儺神一旦走出了六個、七個堂口,戰力已是人間巔峰,除了那個人,誰也敵他不過。”
“那個人?到底是哪個人?”
“當然是修到了九炷香火之後的……我。”樂師戳著自己的胸口,很是篤定的說道。
畫家:“……”
畫家多少有些無語,但他卻無法真正的質疑樂師這番話,
樂師比畫家小了將近十五歲,卻已經到了七炷香火,在香火層次的修行上,畫家自認為自己不如樂師,
樂師總相信自己能修到九炷香火,畫家在大多數時候是不信的,但偶爾也會認同——或許有朝一日,樂師真能上九炷香吧。
兩人聊得歡暢之時,周玄出了坑洞。
青風離周玄最近,當即便打了招呼:“小先生。”
他一出聲,眾人都回過頭來,圍著周玄詢問坑洞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周玄搖搖頭,說道:“坑洞之內,很是奇怪,我的夢境法則,使不出來。”
夢境法則是周玄遮掩洗冤籙的說辭,但畫家卻應答了,說道:“那坑洞之中,極其古怪,我剛才在裡麵,便無法撕裂空間,空間法則也使不出來。”
“或許是……人間禁地。”
雲子良一旁講道。
“禁地?”周玄看向了雲子良。
雲子良繞著洞口感受了一陣後,說道:“大龍盤伏之地,龍氣極盛,若是被動了什麼大手腳,極容易讓龍氣轉變為凶煞之氣,
這股凶煞之氣一旦成了勢,便將這塊地域變為人間禁地,
禁地之中,因為有大量的凶煞之氣包裹,導致許多法器被擾亂失效,法則也會無法運用,
需要用出某些特殊法門,將禁地內的空間撐開,才能勉強運用出法則。”
“山人,用什麼法門,可以撐開禁地空間?”畫家問雲子良。
“我們感應派尋龍天師,有一手導氣之術,可以做到,但是……我香火如今失了水準,用不出導氣之術。”
“師祖爺爺,你覺得我行嗎?不是為了偷學感應派的手段,就是路見不平,想要拔刀相助。”
趙無崖見縫插針的講道。
雲子良白了他一眼,冷峻回應:“我倒是想教你,可你身上沒有感應之氣,使不出導氣之術。”
他又看向畫家,說:“不過,要撐禁地空間,並不一定要導氣之術,小周的刺青也能做到,但是……他的刺青,好像沒有學到第六層手段。”
“這不巧了嗎,我前天學到了第六層。”周玄湊雲子良身邊,講道:“我上次一口氣,領悟了六幅刺青圖,前三幅,你教我了,是斬魈圖,後三幅,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講呢。”
“你學到第六層了?”
“對。”周玄將第六層的三幅刺青,講給了雲子良聽。
三幅刺青,第一幅是一個血跡斑斑的坑洞,與木棧這裡發現的坑洞還真有點像。
第二幅刺青是一條長河,河中有無數的浮屍。
第三幅刺青則是一座巍峨高山,但高山是用大量的白骨壘起來的。
雲子良點點頭,問周玄:“這三幅刺青,是不是每一幅陰氣都很重?”
“特彆重,我光是腦子裡麵回憶這三幅圖,便嗅到了濃烈的死亡氣味。”周玄講道。
“這就對了,這三幅圖啊,是刺青中最為凶狠的圖,亦正亦邪,它們就叫禁地刺青圖。”
雲子良手指著坑洞說道:“那個禁地,是「饑餓」動了龍氣形成的,禁地的範圍很大,而禁地刺青圖,可以用一張圖,形成一個小型的禁地。
以往若是刺青師走了歪路,在某些顯赫人家的家中,埋上這麼一幅圖,可以害得那些顯赫人家封門絕戶,人人染上怪病畸形,效果很是凶煞,
當然,這種用法,是邪門歪法。”
雲子良講道此處,李乘風忽然縮了縮脖子,說道,
“我好像在古籍中瞧見過,京城一位大算師,家中連續五代,生出來的娃娃都是背生龜甲、手短腳短的畸形,而且個個是短命鬼,活不過三十來歲,
那位大算師一脈艱難延續族群,連年推演,愣是沒有找出凶煞從何時興盛,為什麼興盛,最後,大算師一脈,五代而亡,現在想來,是禁地刺青圖?”
雲子良點了點頭,說道:“背生龜甲者,便是中了三幅刺青圖中‘雲浮鬼水’的算計,算師一門,絕大多數出於堂口「遁甲」,小部分出於堂口「觀星」,
雲浮鬼水圖,代表的便是遁甲神明「九宮」,算師推演不出來,太正常了,祖師爺的手筆,豈能輕易破之。”
周玄聽到此處,終於明白為什麼“刺青”堂口,被井國認定為三大禁堂之一,一幅圖,能害得一個大家族五代而終,從此封門絕戶……
“所以,刺青圖用於正途,便是刺青師,用於邪途,便是刺青惡鬼,
好在刺青古族幾乎不在江湖行走,都愛窩在山裡,不然指不定是多大的禍害呢。”
雲子良講到此處,又給周玄普及著禁地刺青圖的來源。
“三幅刺青圖,都是三個堂口的神明曾經在人間觀望到的禁地,
三大禁地,分彆是雲浮鬼水、白骨長生山、大母星坑,
雲浮鬼水,就是那條滿是浮屍中的大江,由遁甲神明「九宮」推演出的禁地。
凡入誤入此江者,便會成為江中浮屍。
白骨長生山,被薩滿神明「長生教主」感知查探到,此山白骨壘壘,每至冬日,會發出隆隆雷聲,入此山者,會被雷霆灼去血肉,成為填山的白骨。
大母坑洞,便是你講的血跡斑斑的坑洞刺青圖,這幅圖,最為邪門,是觀星堂口的神明「星君」,觀測到一顆飛星,於天穹之上墜落,
飛星墜地後,在明江府的某處山脈裡,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巨大母胎禁地,
若有生人,踩進母胎之中,便會被母胎吞噬,成為母胎的一部分。”
周玄聽到此處,忽然神情為之一振,這巧了不是——大母坑洞,不就是他學刺青的圖騰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