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天總是送行時。
張澤推開了窗戶,屋外肆虐的風雪灌入屋中,吹淡了房間中的老人味兒。
燭光搖曳,李觀棋的影子被拉得老長。
“再開大點。”老李有氣無力的聲音在張澤身後響起。
“天涼,不能再開了。”張澤有些為難。
“我讓你開,你就開呼,咳咳,我嫌這屋中悶得慌。”
老李提起了氣,想讓自己的聲音帶著些往日的威嚴,可是得到的卻隻有破風箱般的咳嗽聲。
“真不能開了!”張澤回身,按住了想要起身的師父。
“雖然隻剩幾個時辰,但我現在還是你師父,趕緊的,再開大點,還有,你.你把韭菜拿來。”
“窗戶開大了,等下他們聞到味兒了怎麼辦,您是撒丫子走了,我還是要留在這裡挨罵的。”
張澤把韭菜遞給師父,並順手往鴛鴦鍋中下了一盤吊龍。
“你那些法器是乾什麼吃的,封住屋中空間便是趕緊撈肉,再過一會就老了。”
老李一邊教育著徒弟,一邊拿筷子攪合著碗裡的麻醬。
張澤勺子沉底,輕撈慢起,將被燙熟的牛肉撈出來後,卻有些為難,一副不想給他師父吃的樣子。
“您這個蘸碟”
老李又咳了一聲,拿筷子點著張澤道,“涮肉,就得是麻醬加腐乳、韭菜。你那油碟不行,今天這裡我最大,聽我的。”
“行吧。”
張澤不情不願的再次將他那把珍珠丟出,封閉了此方天地,防止火鍋的香味泄露。
接過師父給自己和好的麻醬碟,張澤吃了起來。
大概是那辣鍋太辣,老李吃一會便會咳一陣,每到這時,他就拾起一枚桌子上丹藥沾著麻醬放入口中。
丹丸入腹,立刻,那有些灰白的臉色便重新變得紅潤。
整個人從裡到外都透著一種油儘燈枯,回光返照的感覺。
李觀棋這幻境中的身體,比凡人強不了多少,雖保養的不錯,但也到了油儘燈枯的時候。
雖不是真死,但那種身體一點點的衰落,氣血不斷虧空,整個人走向生命的儘頭的感覺卻無比的真實。
真實的甚至讓老李有些害怕。
他害怕自己眼睛一閉便再也不會睜開。
當然這種事他是不會和張澤說的,畢竟自己是師父,怎麼能被這種小小的心魔嚇到。
老鴨子還是得嘴硬的。
至於張澤,他在進門後,就看出了師父眼中的恐懼。隻不過身為師父的好徒弟,有些事不能看見。
而且哭喪送行這種假孝順的把戲,也確實不適合他,更不適合老李。
所以張澤在將所有人都趕走後,他便把自己那煉器的爐子拿了出來,放在屋中,中間加了個格擋,給臨時改成了鴛鴦鍋。
師徒二人圍在鍋邊,就著這人間的煙火氣,討論著麻醬和油碟,對生死之事閉口不談。
直到屋外風雪停歇,屋中煙火氣散儘,那紅彤彤的丹藥也頂不住丹田中的生氣後,老李才長歎一聲,放下碗筷想要說些什麼。
隻是還不等開口,他的手便被張澤握住,“太肉麻的話,師父您就彆說了,一來您也不真死,二來您是說爽了,徒弟我到時候眼睛尿尿了怎麼辦。”
“眼睛尿咳咳。”老李被張澤氣得咳嗽了起來,“哭就是哭,還眼睛尿尿,你哪來這麼多怪話,再說了,你小子會哭?”
“看您說得,怎麼不會,您親自收的徒弟您還不知道,弟子最是多愁善感。可恨我不是女兒身,不然我肯定拿著鐵掃把,葬儘天下。”
張澤口不停的絮叨著,老李的頭卻越來越低.
“師父?”張澤小聲叫了一句。
老李低下的頭又抬了起來,“你又想起什麼了?”
張澤心說還是還是自己師父了解自己,他確實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便不耽擱,對自己師父說道。
“您出去以後,麻煩去查一件事情,就是《東齊本記》中,關於那位開國帝君蕭青雲,三神山遇襲一事的記載,越詳細越好,等陳沁第三次進來時,讓她給我帶來。
“沒了,就這事。”
許久的沉默過後,老李結束了他的幻境之旅,而張澤仍坐在桌邊握著‘師父’的手,開始思考一件很關鍵的問題。
那就是自己師父的‘屍體’該怎麼辦?
之前師妹下線都是呼悠一下人就沒了,走得乾淨利落,什麼也沒落下,而自己師父下線,卻把這‘肉身’給留了下來。
張澤走到窗邊,屋外大雪已經停歇,看著被月光映亮的冬雪,張澤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師父沒死,但卻要在幻境裡給師父來場葬禮,這事到底是對不對?
而在張澤糾結的時候,咩咩卻是在忙。
她張澤的房間中翻箱倒櫃,尋著那本日記,這五年間,張澤在學習煉器之道,而咩咩則在跟他單方麵鬥智鬥勇。
對於那本日記,咩咩從來就沒有放棄過,因為這是她的任務。
而咩咩也不允許自己失敗。
但很可惜,這五年裡的數千次嘗試,她一次都沒成功過,好幾次險些得手,但卻總在最後功虧一簣。
若不是這小地仙兒的弱智皮套實在太過管用,她早就被張澤發現。
而今晚,咩咩覺得該到自己成功的時候了,她狗狗祟祟的爬到張澤的床上,伸手摸進被褥下來,不多時便眼前一亮,抓到一個本子一樣的玩意兒。
“嗬嗬嗬,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功成名就,金盆洗手就在今晚。”
咩咩大喝一聲,將那個小本本從被褥底下摸了出來。
然而等她看清後,卻愣了一下。
不是日記,而是一本叫《宗仙坊》的書。
“這是什麼玩意兒?”咩咩爬上了床上,小心的把這書翻開,想要看看是不是張澤又在故布疑陣。
可隻看一眼,咩咩就把書給合上了。
“這這也太羞恥了!”
也就是她現在穿著小地仙兒的皮套,不然高低得流點鼻血在這床上。
“不行,這裡麵可能有秘密,我再看兩眼。”
咩咩再次翻開了這本帶插圖的皇書,細細研讀起來。
她想要尋找其中的破綻,但最後卻逐漸沉迷於那,羅裙輕褪,玉肩滑的美妙文學世界裡。
可正看到關鍵處,她的咩咩雷達卻有了感應。
有人來了?
咩咩以為是張澤,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那本皇書塞了回去,然後抹平被角,一個跟頭翻到床尾,屁股倒退,供到了被窩裡,並從背帶褲中掏出小刀,開始演起殺人娃娃。
她靠著這招蒙混過關好幾次,而且張澤也習慣了。
然而這次她卻失算,因為來的人並不是張澤。
一身穿黑衣,如影子般的人溜進了房間之中。
那人看不清麵目,也沒有厚度,似乎真的隻是一片影子,他悄無聲息的來到張澤床頭,伸手向下摸去。
好像也是在尋找東西。
咩咩愣住了,因為她不知道這人是誰
外來之人,除了張澤,她,李觀棋,和小地仙兒以外,就隻有那位出來進去待不了多久的小師妹。
如今,張澤不在,小師妹沒來,老李剛走,小地仙兒是她的皮套
那這個影子是誰?
它為什麼在找那本日記?
咩咩從這個影子的身上感受不到一丁點的人味兒,一種很危險的感覺爬遍了她的全身。
她下意識的屁股向後拱了一下,伸手摸牆,觸動了一處機關。
咩咩對這房間中的機關布置,比張澤還熟。
哢噠。
尖銳的爆鳴聲在房間中響起,屋外的法陣合攏,一股威壓向那影子壓去。
那影子這才發現床尾的小地仙兒,它‘看’了小地仙兒一眼,沒有任何情緒。
但卻也沒有出去,而是拿起那本還沒來及翻開的皇書,消融於無形。
房間中的陣法似乎對他沒有任何意義。
影子前腳剛走,張澤後腳才進入房間之中,他揮手停下了警報,好奇的看向床尾拿著刀的小地仙兒。
張澤,“怎麼了?”
咩咩說道,“有賊!”
張澤微微皺眉,“賊?什麼賊?”
咩咩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了實話,“不知道,我不認識,是個影子一樣的怪物,它從你被褥下摸了個東西,然後就跑了。”
張澤哦了一聲,似乎並不意外。
他在房間中尋摸了一圈後,轉頭看向咩咩,“先不提那個影子,你在這裡乾嘛?”
咩咩眼神飄忽,最後看向手中的小刀,直接吱哇亂叫的撲了上來,“捅死你!捅死你!捅死你!”
張澤輕輕抬腳,以一個停球的動作將小地仙兒停了下來,然後顛了兩下,把小地仙兒從窗戶踢了出去。
看了眼被埋進雪中後,挖地道逃跑的小地仙兒,張澤笑了笑,上前關上了窗戶。
他手掐道訣,在空中畫了幾個圈圈,一個箱子從天板上掉了下來。
打開箱子,張澤取出夾在太歲屁股縫中的日記,打開翻到最新一頁,然後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