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名聚合之靈沉積於惡使的身軀,再將其斬殺,或奪其惡名,靈便消散。這部分被重新收集並釋放的力量,依然在人間徘徊,隻是不再分布於個體之中。而後,打通六道間的壁壘,膨脹的靈力便會緩慢地向另外的世界流通。這個過程,會持續數百年之久。直到六道中的靈能維持相對平衡的狀態,裂隙自然會完全合攏。你們選擇了安全的地方。」
那些惡使也被利用了……雖說仍算是罪有應得,但起到如此效用,命運也如工具一樣卑賤。即便如此,他們的死卻成全了另外的意義,很難對此做出精確的評價。幾人的心中隻覺得一陣可悲。連同他們在內,所有人都被名為‘天的神明算計了。不止是楓和彌音,很多惡使都不必淪落如此下場。
但還能做什麼?去地府擊鼓鳴冤嗎?
「所以果然不是錯覺。」神無君說道,「邪見消失後,我開始覺得有種難以名狀的如釋重負之感。但這樣的感覺是具象的,我感到有什麼東西從體內流逝……我眼前若隱若現的流光,也都在逃往人間之外的地方。不出意外,人類體內的靈力會越來越少——妖怪的數量也會越來越少。不屬於人道的妖物也會選擇回歸,因為人間會慢慢失去捕獵和生存的理由,它們自己的故鄉正重新變得豐饒。」
「這就是惡使被鏟除後的世界嗎……」滄羽笑道,「嗬嗬,到頭來,我們也會失去安身之所吧。不過,也可能我活不到那個時候。」
這時,阮緗小心翼翼地說道:「說起來,那個——葉雪詞大人已經逃走了。您說十惡都已經消失了,莫非,她也遭遇不測了嗎?」
「已有走無常將她接待。她不會死,且她的死亦沒有意義。盜之惡使在見證邪見與妄語的模樣後,惡名雖不會淡化,屬於人類的部分卻鮮活異常。正如黃泉十二月一樣,當其真正想迎來死亡,死亡便會降臨。隻是死去的並非他們本身,而是其惡名的權能。並非所有的惡使都遭到清退,其中不乏被剝奪職能的存在,也算作被除名於十惡。」
聆鵷突然想到,說不定薛彌音還在人間的某個角落活著。雖然過成什麼樣子,她也不得而知,但這個想法令她在此刻的迷茫中感到了一絲柔軟的欣慰,就像抓住一隻有力的手。而其他人都不再說話。神無君和朽月君更是一言不發,隻是緊緊盯著麵前的三位同僚。
左側的霜月君揚起左手,右側的葉月君則揚起右手,站在中央的卯月君將雙手緩緩抬起。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就好像孔雀張開美麗的屏。分明隻有三人,卻讓人有種目睹觀世音無量千手的錯覺。
「紅玄長夜,陰陽往澗。這便是你們渴望目睹的三千世界,這便是你們意圖見證的萬丈紅塵。你們可還滿意?」
「不出幾百年,法術、道士、方術士、陰陽師……這些以靈力為源使用法術的行當,將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那些與妖怪作戰或生活的故事,也終將淪為無人相信的神話。甚至,六道無常的身份終將被人遺忘,被時間的洪流淹沒,成為曆史深層淤泥中不起眼的砂礫。」
神無君平靜地說著。直到此刻,人們仍然無法從他的陳述裡判斷出任何情緒。
「真有趣啊,感覺好像受到了過河拆橋的對待呢。」朽月君的語氣倒是明顯的抱怨,「***的不想乾了!」
麵對這般態度,三人就像是沒有聽見。他們齊齊轉向阮緗的方向,那潔白而無一色的眼眸看得人心驚膽戰。整齊劃一到讓她心裡發毛的聲音這樣說了:
「鬱雨鳴蜩,你可知罪?」
終於是到了興師問罪的環節。阮緗慌忙轉過身,踉蹌著跑到皋月君身邊,伸出雙臂像是幼稚的小雞崽一樣,徒勞地保護著什麼。
「不,彆這樣……她明明沒有錯……」
在任何人有所行動之前,皋月君竟意外地站起身來。這實在令她耗儘力氣,她所吊著的最後一口氣似乎完全是為了這一刻的體麵——預料之中的這一刻。她的身軀非常單薄,鬼魅一般,能透過她看到對麵的風景。遠處無數烏鴉的眼睛仍潛伏著,觀察著,等待著。
直到此刻,她仍維持著這份美麗。隻是她身軀白得發光,幾近透明,徒留一個人形的輪廓。她銀色的長發在無風的環境下輕飄飄地搖曳,一雙清澈的眼眸中,金色的三日月環卻早已黯淡,似乎下一刻就會完全失去光彩。
她上前兩步,走到阮緗麵前,仍繼續邁步。她一直走,錯開了三位無常,走到了天台邊緣。對著遙遠的、支離破碎的天幕,她緩緩下跪、俯身,如此虔誠地說道:
「妾身知其不可為。」
而為之者與。(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