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世之戰……這四個字升起的刹那,趙都安自己先笑了笑。
稱得上“傳世”二字的,大概隻有貞寶與武仙魁明年的約戰。
至於今日桃園中的比武,更像傳世的注腳,不過倘若能與“天人境”比武牽扯在一起,也的確是偌大天下,無數武人心中最大的憧憬了吧。
“……既如此,時辰不早,即刻開始吧。”
徐貞觀說完場麵話,平靜地宣布了試武的開始。
說完,她轉身朝不遠處一片下人準備好的桌椅坐席走去。
薛神策、董玄等看客也都跟隨過去,連帶趙都安也與一眾供奉退到女帝附近。
場中隻剩下七夜與宋進喜。
“第一場,青山劍客七夜,對決虞國供奉宋進喜!”
被拉開充作“裁判”的金吾衛統領大聲宣布,繼而也後退,將桃林空地交給兩人。
雙方皆為神章上品,黑布蒙眼的七夜站在原地,“看”向站在對麵數丈外的供奉太監。
宋進喜臉上沒了往日在趙都安麵前的諂媚與嬉笑,凝重姿態與以往判若兩人。
他緩緩解下腰間的刀鞘,將其橫在平舉於胸前,左手握刀鞘,右手握刀柄:
“請指教。”
七夜同樣將那喚作“黑硯”的佩劍橫向平舉,擺出一樣的姿態:
“好。”
這麼不客氣?底氣很足啊……站在人群中的趙都安眉毛揚起,旋即目睹雙方同時拔出刀劍。
“鏘!”
春光中不分先後,響起兩道出鞘聲,一刀一劍,同時出鞘,宋進喜率先跨出一步,身影突兀“噗”的一下消失,隻能瞥見地上一道“影子”以極快速度,宛若水下魚雷朝站立不動的七夜襲殺過去!
“人呢?人怎麼不見了?”董太師愣了下,身後的學士們也大為詫異。
“武神一脈中,亦有影遁之術,卻與術士不同,乃是一種神出鬼沒的步法。”海公公攏著滾邊鮮紅蟒袍的袖子,淡淡解釋,又補了句:
“宋進喜擅蝴蝶刀法,潛心琢磨影遁步法多年,乃是一等一的刺客。”
說話間,持劍的七夜身後斜側,地上一團陰影中突兀立起猢猻太監,一抹刀光如電,無聲無息,斬向七夜後頸。
然而刀鋒掠過,卻削了個空,七夜早一息側步擰身,長劍平靜刺出。
“叮”的一聲刺中刀刃側麵,將宋進喜擊退數步,其“噗”的一下再次消失。
接下來,宋進喜如同化身藏匿於陰影中的頂級刺殺者,每一次都從不同角度突然掠出,一擊即退,而七夜的應對,更是質樸簡單至極,隻有“斬”、“刺”兩個動作。
“陛下,這白日廝殺,似對宋進喜不利。”
莫愁雖不通修行,但也明白刺客應潛藏於陰影中,如跗骨之蛆,而非正大光明的搏殺。
徐貞觀姿態威嚴貴氣,端坐於搬出的雕龍大椅之上,雙手搭著龍頭扶手,神態平靜。
“莫昭容說的是,不過這七夜所修的武學,乃是極致之劍,看似波瀾不驚,出劍卻破壞力驚人,否則也無當日一劍破甲二十餘,此等鋒銳劍,同境難有人敵,宋進喜步伐功底極強,以遊走之法,才能及時閃避。”
朝堂上武將順位第一的薛神策平靜分析。
果不其然,宋進喜不斷憑借步伐躲避,伺機偷襲,而七夜則以不變,應萬變,每一次出劍,劍鋒都分裂出細細的黑線。
終於,又一次刺殺失敗後,宋進喜閃躲不及,在身影轉入“陰影”狀態時,被劍氣擦到小臂,霎時間鮮血湧出,染紅衣袖。
供奉太監麵色一變,徹底藏於暗中,隻見一團團黑影圍繞七夜遊走,不知哪一個是真,哪個是假。
遲遲不再攻擊,或伺機一次極佳的機會。
七夜隻站立不動,單手持劍,手腕微抖,劍鋒上的鮮血在地上濺出一條殷紅血線。
凝重的氣氛中,女帝身旁的桌案上一隻沙漏內,細沙分秒流淌下落,意味著這一場的規定時間不斷減少。
突然,黑布蒙眼的七夜耳廓微動,旋即,他側方的一團奔湧而來的影子中,倏然站起持刀上掠的宋進喜!
然而,他的刀卻突兀停在了半空,猶如被按下暫停鍵。
因為一柄雪亮的劍鋒已經提早一步,抵住了他的咽喉。
“你輸了。”七夜平靜地收劍歸鞘,邁步朝等在不遠處的柴可樵與肖染走去。
宋進喜頹然地半跪在地上,鮮血順著手臂,染紅了刀柄。
充當裁判的金吾衛統領歎息一聲:
“勝負已分!”
董玄等學士難掩失望,一眾供奉心情沉重,薛神策卻毫不意外。
“陛下,奴婢……”宋進喜頹然走到女帝禦座前,半跪於地。
徐貞觀平靜說道:“你已儘力,下去療傷吧。”
宋進喜感激涕零。
……
另一邊。
七夜走回隊伍,說道:
“意料之中的弱,接下來看你們的了。”
戴著鬥笠,用細線勒住白皙下頜的肖染冷漠地掃了他一眼,視線投向對麵的供奉們,低聲說:
“那趙都安沒有攜帶兵器。”
柴可樵點了點頭,低聲道:“或許他不準備上場。”
肖染難掩失望,卻也不意外:“宵小之輩。”
她邁步走到場中,隨意地將軟劍拔出,黑白分明的眸子淡漠冷傲:
“誰來?”
一群供奉麵麵相覷,他們並不知今日出戰的詳細名單。
“肖姑娘這話說的奇怪,當日你我不是約定切磋?你又在找誰?”忽然,趙都安叉著手,慢條斯理走出人群。
他臉上掛著微笑,春風拂動發絲,與周圍緊張的供奉們對比鮮明。
“趙少保?你要迎敵?”
“若沒記錯,這肖染乃是神章上品……趙少保已踏入上品了麼?”
“有好戲看了。”
“不妙……趙少保修行時日尚淺,隻怕……”
圍觀人群心態各異,但大體以擔心居多。
哪怕如董玄這等凡人,也明白趙都安當日佛道鬥法中,乃是“作弊”,借了太祖皇帝的佩劍,才擊敗天海和尚。
如今雖已過去數月,但趙都安公開出手的記錄極少,上次與湯昭的交手,也是出其不意用了新法術才建功。
因此,哪怕趙都安屢創奇跡,依舊難免令人不看好。
“陛下……他……”莫愁遲疑地望向女帝,卻見徐貞觀麵色依舊平靜,似乎並不意外,同樣令人揣度不出內心想法。
“你要與我交手?”肖染揚起眉梢,極為意外。
趙都安淡淡笑道:“你很驚訝?”
肖染忽然笑了起來,隻是笑容有些冷:
“上次你以人數令我束手就擒,今日可沒人幫你。”
頓了頓,她似乎猜到什麼,瞥著後者空蕩的雙手,眼中不加掩飾的鄙夷:
“怎麼?連佩劍都不帶,是準備再召來太阿劍?無怪乎你有這等底氣。”
趙都安卻是很認真地搖了搖頭,糾正道:
“勝你,何須用劍?”
何須用劍?是不準備動用太祖遺兵的意思?是了,這等切磋比鬥中,若也要用,哪怕勝了也勝之不武……人群並無太大意外。
“不對,趙少保說的是何須用劍,而非用太阿。”學士韓粥顰起眉頭,捕捉到了這個用詞。
周圍的學士們也注意到了,卻並未在意:
“許是省去太阿二字而已,與青山弟子比武,豈會輕敵大意?赤手空拳?”
“或許,趙大人指的是用刀。”也有人猜測趙都安在玩無聊的文字遊戲。
然而接下來的一幕,卻令包括肖染在內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隻見趙都安單手背負於身後,右臂徐徐抬起,手指並攏輕輕一劃。
“嗤。”
一截近乎短劍長短的桃木枝被切斷跌落下來,給他隨手抓在掌心。
趙都安手腕輕轉,枝條上桃花紛落,隻餘光滑木劍在手中,他微笑道:
“這個,足夠了。”
肖染愣住。
薛神策怔住。
海公公也抬起眼皮,露出少許詫異的神色,繼而仿佛猜到了什麼,扭頭望向端坐主位,麵無表情觀戰的虞國女帝。
人群中發出一陣低呼聲,沒有人預料到這一幕,而青山一側的柴可樵一愣之下,卻仿佛明白了。
“他想證明自己。”
“什麼?”七夜抱著劍,姿態冷酷,扭頭疑惑“看”他。
柴可樵眯起眸子,低聲解釋:
“江湖中不是都認定他武道平平,乃是依靠太祖皇帝神兵才沽名釣譽?故而,他今日索性連刀劍都不用,隻以尋常桃木為兵。”
七夜皺緊眉頭:
“此人瘋魔了?他前些日子手段儘出,都敵不過肖染,今日這般也想逆轉風評?除非他準備動用某些法器。”
柴可樵搖頭:
“他若假借外物,那這折桃花以為劍的舉動便毫無意義了,肖染隻怕危險了,或許我們低估了他。”
七夜搖頭道:“你對他太高估了,武道修為可不是權勢,可以速成,他也配?”
……
場間。
肖染臉色一點點難看下來,她眼神冰冷:
“你不要後悔。”
趙都安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