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真萬確!沈家二爺前些日子死了,寧總督推動新政,又對沈家開刀,他們便找到我……”
賀小樓竹筒倒豆子般,將對方如何找到自己,如何吩咐,威脅的過程說的事無巨細,仿佛在心中背誦了無數次。
趙都安眉頭微皺,緩緩走回桌旁,隨手將寶劍丟在飯菜間,笑著對漕運總督道:
“看來,審案這事也不難。”
“……”寧則臣深吸口氣,站起身,鄭重地拱手作揖:“下官今日,乃是……”
“不必多說,”趙都安打斷他,笑容和煦,“總督孤身赴宴,好膽氣,本官在京中,亦久仰寧大人聲名。”
這是……不追究了?寧則臣對這位傳言中的女帝寵臣印象再度改觀。
細細思量,其行事風格雖的確如傳言所說霸道囂張,但儼然並非毫無章法,不愧是能連破大案,乃至親手抓捕莊孝成的趙少保。
“使君過譽,敢問我夫人她們……”
“不必擔心,令夫人與女兒完好無損,隻是稍有驚嚇,如今正在城中客棧,總督若要見,這就隨本官前往接回,如何?”趙都安笑問。
寧總督深吸口氣:“下官樂意之至!”
“好,”趙都安哈哈一笑,招呼了底下的大內高手上樓,隨口吩咐道:
“將賀小樓帶回去,本官還有用。至於底下那些雜魚……”
寧則臣說道:
“大人若信得過下官,可命人持我腰牌去漕運衙門,自有人會妥善處置。”
溫師爺會處置對吧……然而那也是我的人……趙都安心中嘀咕,溫和笑道:
“好啊。”
……
……
不到半個時辰後,趙都安與寧總督一行,返回了他下榻的客棧。
此刻,天色也徹底黑了下來,當一行人走入客棧後院,聞訊走出的寧夫人與細心直口快的少女也看到了,進入院中的寧則臣。
“夫君——”
“爹爹——”
驚喜的呼喊聲,忐忑不安許久的母女二人,一顆心終於下落,欣喜地投入寧總督懷抱。
旋即,少不了一出家人劫後餘生,相逢彼此詢問情況,互道衷腸的俗套環節。
“老爺,此次若非趙大人及時出手相救,我們隻怕早被奸賊所害。”文雅嫻靜的寧夫人主動開口。
少女也小雞啄米般點頭:
“趙大人待我們可好了,我說爹說他的贅婿做得好,娘還掐我,不讓我說,但趙大人也沒生氣,還笑的可大聲了。”
寧則臣夫妻:“……”
“咳咳,”不遠處旁觀趙都安輕咳一聲,主動打破尷尬氛圍,先請兩女回屋,旋即乾脆在院落中,拉著這位實乾能臣坐下,聊起正事。
寧總督有心表現,忙將如今局勢詳細解釋了一番:
“……大體上,新政推行阻力巨大,下官本想先啃下沈家這個硬骨頭,隻要沈家點頭,那其餘觀望的大小士族就會好辦許多,隻可惜,這幫人勢力根深蒂固,且本官手下缺乏可用之人,這才屢屢上書朝廷,請求新官上任。”
趙都安想了想,問道:“靖王府什麼反應?”
寧總督說道:“藏身幕後,暗中使壞。”
趙都安不出所料點了點頭,在徹底撕破臉皮前,靖王身為皇室成員,不好公開反對朝廷新政。
所以,隻會在背後推波助瀾。
趙都安說道:
“本官此來,便是奉了皇命,壓一壓這幫地方豪族的氣焰,好為後續上任官員鋪路,卻不想,剛抵達,就險些給這沈家放了個下馬威呀。”
他冷聲道:
“襲殺、綁架朝廷大員家眷。看來,這幫大族是做慣了土皇帝,膽子可不比匡扶社的逆賊差多少。”
寧總督心頭一跳,勸慰道:
“使君息怒,建成道局勢極為複雜,咱們做事,當徐徐推進,三思而後行,下官受些許委屈不怕什麼,畢竟又沒出大事。”
這一刻,他想起了“趙閻王”過往的行事風格,突然有點慌。
趙都安微微一笑,神情和煦:
“放心,本官不是魯莽之人,心中有數。這樣吧,勞煩總督稍後派人替我向沈家家主遞送一句話過去,就說我來了。”
寧總督愣了下,試探道:
“使君的意思是,逼他們主動上門?”
趙都安微笑道:
“朱閣鬨那麼大,賀小樓被抓,沈家,乃至靖王府此時肯定已得知消息,若真是沈家主謀,他們必不會心安。
你隻說本官來了,嗬,以我的身份、名頭,靖王不過來正常,但沈家身為建寧府首屈一指的大族,於情於理,也該親自來拜見本官,不是麼?”
寧總督點了點頭,猜測趙都安是要借此機會,敲打拿捏一番沈家,不去抓人,隻要對方上門……這無疑已是留了餘地了……
呼,還好,這位“趙閻王”還沒那麼瘋,知道這裡是建寧府,若是在京城,他這會隻怕早帶兵去沈家抓人了吧……
不過在這裡,肯定不會肆意妄為……
寧總督覺得,自己摸清楚這位京官的風格了。
……
……
送走寧總督一家人後,趙都安、海公公,以及般若菩薩等人,才終於好好吃了頓飯。
飯後。
浪十八、霽月與梨花堂錦衣們各自去休息,海公公也帶著一群供奉去日常吐納修煉。
趙都安簡單沐浴後,披著單衣在屋中秉燭,翻閱“溫師爺”送來的,建寧府的詳細資料。
一直看到夜深,都沒有等到沈家人登門。
等他揉了揉眼睛,將視線從資料卷宗中拔出來,伸了個懶腰,推開門時,發現明月已升上中天。
夜涼如水,院中安靜,唯有蟲鳴。
古代的夜晚星空極為清澈璀璨,無窮無儘的星子,彙成一條陌生的銀河,在宇宙中川流不息。
“你在看什麼?”一個輕柔的女聲出現在身旁。
“看星星。”趙都安隨口回答,旋即愣神,扭頭看到身旁赫然站著白花花的般若菩薩。
這位五十餘歲的老尼姑披著單薄的僧衣,夜風吹拂,她身上的僧衣如水般波動。
她腦後厚厚的發絲濃密、烏黑,搭配上珠圓玉潤,皎潔如月盤的麵龐,令趙都安聯想起上輩子網上所謂的“國泰民安”的長相。
般若手中沒有托舉玉淨瓶,也沒抓著梳子,隻是輕盈而優雅地站在他身旁,半透明的詭異眸子笑吟吟看著他。
那瞳孔極為神秘,好似多看一會,整個靈魂都會被吸扯進去。
“星辰有何好看的?不如看看我?”般若菩薩吐氣如蘭,嘴角上翹。
“……”趙都安麵無表情重新抬頭看天,說道:
“菩薩可知道,我們眼中所見的星光,其實都來自於無數億萬年前。
那些光從遙遠的星辰上綻放時,或許此方世界還尚屬蒙昧,甚至不存在生靈,而當這些星光跨越無數紀年,此刻落入我們的眼中,期間已經隔了無數歲月了。”
般若菩薩好奇地看他:
“這些古怪說辭,是欽天監那些掌控曆法的星官與你說的?一群修為底下的凡人,懂得什麼大道?無非是些許妄言罷了。”
趙都安笑了笑,懶得與她辯論。
然而很快的,他不得不開口了:
“菩薩你彆往我身上靠啊,這個距離有點曖昧了我跟你說,陛下可說了……”
半邊身子,幾乎與趙都安貼在一起,兩人胳膊能清晰感受到彼此溫度的佛門女菩薩笑吟吟道:
“貧尼知曉,陛下會斬了我,趙大人不必強調。”
我看你是明知故犯……趙都安正要嚴厲嗬斥,忽然聽到耳畔傳來女菩薩的聲音:
“說起來,趙大人與陛下進展到哪一步了?不會還隻限於摸摸小手吧。”
……臥槽,這簡直忍不了……趙都安感覺自己被嘲諷了,他嚴肅地往旁邊挪了挪,試圖拉開距離,冷笑諷刺:
“我突然知道,為何陛下將雲陽公主丟去寂照庵了。”
般若菩薩不以為忤,唇齒輕笑,眼神中一副看小處男的揶揄表情,輕聲道:
“可憐趙大人一片忠心耿耿,陛下卻始終放不下身段,貧尼看著也著實心疼呢。”
關你屁事……你個隻想提前榨乾我潛力的老女人……趙都安不屑一顧,轉身就要回屋:
“如今已到建成,菩薩擇日便可自行離開,去寺廟處理事情了。”
般若菩薩花白大腿扭動,忽然纏繞上來,沉甸甸地幾乎掛在他身上,嘴唇貼在趙都安耳側,膩聲道:
“貧尼也想幫一幫你啊……夫君……”
趙都安雞皮疙瘩起來了,臉龐漲紅,大吼道:
“老海!”
嗖——
般若菩薩瞬間鬆開手,退出丈許,眼神哀怨。
不遠處的樓上,傳來海公公沒好氣的聲音:“肉菩薩寡廉鮮恥。”
般若菩薩冷笑一聲,轉身返回自己的房間:“老太監不解風情。”
趙都安無語搖頭,轉身回屋,看了眼天色,確認今夜沈家人不會上門了。
他冷笑一聲:“山不就我,我去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