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叛軍的“軍頭”,竟然隸屬於袁立那個老陰比的陣營。
這個答案令趙都安頗為意外,但仔細一想,又不算詫異了。
虞國已多年沒有大的戰事,因此,地方武將的晉升就變得艱難許多。
更多時候,比拚的並非“戰功”、“能力”,而是背景。
虞國太祖皇帝雖是武人,卻推崇文官治國的策略,故而,朝堂上以樞密院為代表的武官集團,地位遠低於內閣。
難以避免的,地方軍府的武將官職,也一定程度受到朝堂黨派的乾預。
袁立率領的“清流黨”作為僅次於“李黨”的第二大集團,聯手推舉安排個指揮使,並不意外。
“我在京中時,不曾聽人提及此事。”趙都安回憶了下,那日朝臣們聚集商討青州叛軍事宜的經過,遲疑開口。
袁鋒苦笑一聲,道:“衛顯宗雖隸屬於清流黨,投效恒王,但袁公忠於朝堂,兩者不能混為一談。”
嗬,你確定真實情況,不是朝堂動蕩,李黨剛造反,諸卿心照不宣,默契地沒有在這個關節,去針對袁立?
以免“清流黨”也崩盤,致使朝堂癱瘓?
趙都安輕哼一聲,以他對朝堂厚黑學的了解,若非局勢所迫,彈劾袁立的奏書早堆成小山了。
甭管衛顯宗是否代表袁立的意誌,總之,保舉的人出了這麼大問題,身為黨魁的袁立一頂“用人不明”的帽子,是摘不掉的。
恩,我敢打賭,隻要等李彥輔政變的事平息下去,接下來,要倒黴的就是袁立……畢竟,朝堂最重要的就是平衡,如今李黨覆滅,哪怕出於平衡,清流黨也必須被敲打……
趙都安念頭閃爍,忽然問道:
“你們可知,這個衛顯宗為何反叛?”
眾人對視一眼,儘皆搖頭,表示事發突然,身為將領的他們沒有渠道調查。
“大人問這個做什麼?總歸是謀反大罪,無論因何,都難逃一死。”陳貴捋著山羊須吐槽。
趙都安笑而不語,大咧咧靠坐在雕花大椅中,手指輕輕敲擊膝蓋,目露思索,忽然道:
“勞煩諸位稍後對俘虜多加審問,我需要知道這段時間內,恒王叛軍集團內部發生的一切,尤其是涉及這個衛顯宗的,命軍中書吏整理成資料,我要上呈陛下。”
眾人神情一凜,不敢多問,忙應下。
接著,不時開始有武官進營帳彙報戰果,趙都安對這些善後事宜並不插手,都丟給其餘人做。
俄頃,外頭一名士兵走來:
“稟告少保,東湖蕭家女家主已蘇醒,想見您一麵。”
蕭冬兒醒了?趙都安略一沉吟,起身道:
“前頭帶路。”
……
蕭冬兒被安置在營內的一間獨立帳篷內,門口有守衛看守。
趙都安抵達時,一名軍醫恭敬站立:
“稟大人,人已無礙,隻是中了暑熱,加之近期精神緊繃,少眠焦躁導致體虛,已喂了湯藥。”
“很好。”趙都安滿意頷首,掀開大帳簾子步入其中,帳內空蕩,擺放一張簡單的木板床。
身穿暗色馬麵裙,雲鬢散亂,精神萎靡,神情憔悴的蕭夫人正坐在床上,雙腿搭在床沿上,籮襪暴露在空氣中,一雙繡花鞋整齊擺放在床下。
她正將一碗湯藥喝儘,雙手將陶碗放在一旁的簡易木桌上,看到趙都安走進來,蕭冬兒目光驟然明亮,因酷熱而依舊泛紅的臉龐上浮現激動,雙手撐著身軀就要下床。
結果似因多日捆綁,體虛乏力,竟站立不穩,雙膝一軟跪在地上:
“使君……”
“蕭家主小心!”趙都安一怔,收回手,任憑身後厚厚的營帳簾子垂落,將醫師與守衛擋在外頭,快步上前,正要攙扶。
卻見蕭冬兒順勢一個五體投地,細嫩的雙手撐在泥地上,肘部彎曲,向前匍匐,頭顱低垂,額頭近乎觸及地麵,豐滿桃形的臀部繃緊,高高翹起,虎口脫險的蕭夫人淚水漣漣:
“使君救命大恩,妾身無以為報!”
啊這,驚鴻一瞥見白花花耀眼馬賽克的趙都安觸電一下收手,尷尬地受了女家主這一拜,表情古怪道:
“蕭夫人不必行此大禮,本官也不過是順手為之,何況你既是朝廷皇商,本官自然該予以保護,倒是令你蕭家因這一場叛亂被牽連,你們不怨朝廷,怨本官就不錯了。”
蕭冬兒瘦削的肩頭似因哽咽抖動了下,她慌忙揚起憔悴的麵龐,眼珠泛紅,抽抽噎噎:
“妾身豈會怨恨?感激都嫌不夠,隻是鬥膽敢問那恒王……”
“被我打傷,生擒活捉,如今在營中受審。”趙都安義正詞嚴,彎腰,抬臂,將蕭夫人攙扶起來,坐回床上:
“稍後,本官會將其押回京城,接受審判。”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
“青州叛軍已潰敗,陛下也於前幾日安然還朝。”
陛下還朝了……青州軍敗了……蕭冬兒怔了怔,竭力消化這爆炸性的消息,旋即渾身多日來緊繃著的一根弦,終於徹底鬆緩下來。
她臉上綻放笑容,露出劫後餘生的喜悅:
“好……好啊……陛下回歸,我蕭家該免於覆滅之災……”
說話的同時,眼淚斷線一般流淌下來。
這一刻,這名在外呼風喚雨,豔名遠播,執掌堂堂大族的“第一皇商”,徹底剝開了外殼,露出了柔軟的一麵。
多日來的恐懼與苦痛,都於這一刻,得到了釋放。
趙都安沒說話,安靜地拽過來一張椅子,施施然坐下,給蕭冬兒時間處理情緒。
片刻後,蕭夫人從喜悅中回神,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窘迫地側頭,小聲道:
“妾身大悲大喜,難免失態,令使君見笑了。”
這位不過三十餘歲,保養得當的寡婦側頭時,鎖骨與頸部弧線皆清晰可辨。
她在故意勾引我……趙都安表情古怪,敏銳地察覺到她的小心機,卻並未點破,用打趣的口吻道:
“無妨,夫人驟然受驚,人之常理。不過接下來,等夫人隨本官回京麵聖時,莫要再這般就好。”
麵聖?
蕭冬兒怔住了,目光詫異地看向眼前的男子,結結巴巴:
“使君這話是……”
趙都安微笑道:
“朝廷從不會虧待自己人,青州叛軍雖滅,但餘波未平,東湖蕭家紮根青州百年,底蘊深厚,若交由蕭家輔佐朝廷官員穩定青州道局麵,夫人以為如何?”
“使君……此話當真?”蕭夫人震驚了,她當然能聽出這話隱含的意思。
時局動蕩,朝廷如今人手不多,想儘快穩住青州道,徹底拔掉恒王府大本營的殘餘,若有蕭家配合,才最穩妥。
而蕭家一旦參與其中,無疑可以獲得極大利益,甚至取代恒王府,成為朝廷以外,青州道第一大勢力。
趙都安笑容溫和:“本官會向陛下舉薦,具體如何,還要看陛下決斷。”
蕭夫人眼圈又紅了,隻是這次,這個頗有野心的女人眼眸中,格外刺出一抹亮光,看向趙都安的目光也又有了不同。
似乎,多了點彆的東西。
“使君大恩,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