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的才智總該知道‘成王敗寇’的道理,什麼正神邪神?無非是強者定下的劃分,若慕王登基,我白衣門又為何不能成萬眾敬仰的名門正派?
就像大虞皇室六百年前,不也是滿手血腥締造的王朝?誰又比誰善?”
趙都安沒有打嘴炮,辯論的興趣,他之所以沒有出刀,是因為他從對方身上感應到了威脅。
這個白衣門術士,有著對他產生巨大殺傷的能力。
來自本能的危急預警令趙都安心頭一沉,湧動不安,他有點懷疑自己是否自信過頭,難道今日這場戰爭,真正的目的不是炸毀銀礦,而是……自己?
否則,如何解釋眼下的狀況?
且不說趙都安不顧一切,全力爆發,可以短暫擁有與世間圓滿抗衡的能力。
他哪怕正常發揮,也是世間中品的戰力,白衣門哪怕存在高手,但世間境的,也不會很多,哪裡那麼容易撞見?
忽然,身後一襲清風拂過,玉袖飄然而至,擋在趙都安身前,平靜說道:
“這群人交給貧道,我天師府神官鐵律,遇邪道妖人當予以斬殺,趙大人在後麵壓陣看著就好。”
差點把你給忘了……
趙都安怔了下,望著眉目雋秀的女子道姑迎風鼓脹的青色道袍,腰間嗡鳴震顫的青玉飛劍。
本想說“我們一同合力”,話到嘴邊,卻突然咽了下去。
……
距離宋家莊十數裡外,有一片亂葬崗,一座座墳塋佇立在荒草中,因無人打理,荒草生長的齊腰深。
周圍的村民們對此避之不及,當地常有鬨鬼傳說。
冥教首領緩步行走在荒草的海洋裡,閒庭信步,仿佛回到家般。
他裹著暗紅色的長袍,以同色麵巾蒙住半張臉,臟兮兮的黑發披散著,因不梳洗,以致頭發打綹成結。
後背上則斜背著一柄用銅錢串成的長劍,氣質潦草,仿佛不是活人,是入殮師畫出來的。
“嘎嘎——”
一隻黑色的烏鴉在高空盤旋了一圈,拍打翅膀,降落在一株墳頭的枯樹枝上。
冥教首領仿佛走累了,一屁股坐在墳頭上,麵朝宋家莊方向,滿臉晦氣道:
“招惹誰不好,非要招惹姓趙的?即使不給女皇帝麵子,也不琢磨下京城天師府裡那個幾十年沒有出山的老家夥的心思?年輕人啊,還是太年輕了。”
比濃墨還漆黑的烏鴉口吐人言:
“那家夥難道是張衍一的私生子?連每一代朱點童子外出曆練都沒有這個規格,派人守著護著吧?”
冥教首領瞪了這隻口無遮攔的烏鴉一眼:
“你嘴巴硬,想逞能不要帶著本座,我活得好好的,可不願參與那幫天人的謀算和爭鬥,誰知道這個姓趙的又牽扯了多事?若隻是個麵首就還好了。”
烏鴉露出人性化的鄙夷,拍打著翅膀大聲嗤笑:“你怕了?”
嘴上認慫,實際上屁股卻沒有挪遠半分的冥教首領摩挲著下巴上的淩亂胡茬,抬眼眺望,視線仿佛跨過十幾裡,望著宋家莊祠堂內的一幕,眼中閃爍凶光,嘴角碎碎念著:
“這點激將法本座三歲那年就不吃了,我冥教隻是懶得參與那些毫無意義的爭鬥罷了,人生三萬六千天,多賺些買命錢不好?隻是懶得卷進去罷了。
何況本座早已看到死神的氣籠罩天地……那張衍一不出山則罷了,便是出山,本座拚著將攢的家底耗儘了,直接送他進地府。”
……
……
宋氏祖祠還在燃燒,一隻隻牌位在火焰中轉為焦炭。
趙都安聽到玉袖繼續平靜開口:
“這是我天師府的事,就像我們不插手朝廷的爭鬥,朝廷也不該插手修行江湖的事務,趙大人還是退後一些為好。”
丟下這句話,玉袖目光幽冷地注視著白衣術士,吐出一個名字:
“屍羅衣,之前貧道捉你都捉不到,今日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
屍羅衣?
趙都安心中一動,腦海中看過的相應卷宗應激,記起了這個名字的資料。
此人乃是白衣門主的兒子,即:白衣門少主。
在修行喪神一道極有天賦,隻是很少離開雲浮,且因邪道的緣故,相較低調一些,少有人知。
屍羅衣看到玉袖出現的時候,臉上的笑容短暫消失了下,旋即更為燦爛:
“玉袖神官上次在百花村,殺了我白衣門不少弟子,這筆賬本少主也是記著呢。”
“少主小心!”
這時,其餘四名術士都緊張起來,一個趙都安還不足為慮,但加上個玉袖神官,局勢便微妙起來。
屍羅衣擺了擺手,並沒有緊張忐忑的情緒,有些愁眉苦臉道:
“兩個人……真是有點頭疼啊,本想著將趙使君你留下的,看來今日有些難了。嗬,不過……”
他笑容驟然燦爛,手中哭喪棒驀地紮入大地,周遭天地驟變,原本陽光燦爛的祠堂光線疾速黯淡,他的聲音在陰風中飄蕩:
“本少主也真想試試天師弟子的成色啊!”
伴隨他的出手,其餘四名術士也都同時將手中的哭喪棒紮入大地,霎時間,地麵驀地皸裂,裂縫中噴吐出一股股“喪氣”。
那不是大地中固有的,而是白衣門術士們搜集吞吐喪氣,收納於腰間的那口本命小棺材中。
一旦搬運術法,棺材內的喪氣便由哭喪棒噴湧出,霎時間,整片祠堂區域光線暗淡,空中開始飄落一片片紙錢。
趙都安心中一動,隻覺自己眉心仿佛驀地被蒙上了一層陰影,身軀也感受到一股冰寒陰冷的氣息躥升。
這種感受他並不陌生。
當初在建寧府,他曾被一名白衣門術士施法詛咒,於睡夢中染病,同時自身命星黯淡,氣運跌落穀底,變得異常倒黴。
此刻,精通詛咒之術的白衣門術士將這片祠堂區域都籠罩在喪神的陰影下。
身處這片區域內的敵人氣運衰減跌入穀底,情緒惡劣,戰意衰退。
不止如此,伴隨而來的還有五名術士同時掐訣,施展的咒殺術!
隻是一瞬間,趙都安就瞥見了術士們身前浮現出一枚枚猩紅的虛幻大字,每一個字都代表一種詛咒,而層層疊疊的詛咒席卷過來,大半都籠罩在玉袖神官身上。
幾乎隻是一個呼吸的功夫,肉眼可見的,玉袖身上的光彩迅速退去:
膚色變得蒼白,眼眶烏青,氣息跌落,連腰間的那一柄青玉飛劍也變得黯淡無光。
屍羅衣笑道:“天師弟子的確實力超群,但如今又還能剩下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