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起笑了,說說笑笑地向隊部走去。
“我是四川人,梁平縣的。”林峰說。
夢獨也對林峰說了家鄉所在地,“考軍校前,我都不知道這所軍校離家挺近的,隻不過與你家所在的方向相反。以後有機會,到我們那裡走走看看吧,我當向導。”
“行啊。”
在隊部,一位寫得一手漂亮鋼筆字的老學員在新學員報到花名冊上登記了夢獨的個人信息。而在隊部的牆壁上,張貼有隊列條令、內務條令、紀律條令,還有軍校的校規及學員十三隊的隊規,還張貼有學員十三隊的簡介,以及行政、黨務等方麵的負責人分工,自然,又少不了瞿冒聖的放大照片,且不是一張,而是兩張,顯見得,瞿冒聖所有吊掛於牆上的照片,出自同一個底版,依然在對夢獨怒目而視。他的眼睛躲開瞿冒聖,不去看他,但是渾身卻感覺到瞿冒聖的眼光,如一支支利箭,從四麵八方向他射來,興許是汗液在作怪,也興許是情緒和心理的敏感,他竟忽覺得背上真的起了一瞬針紮般的疼痛,“啊——”他小聲地叫了一聲。
“怎麼啦?”林峰關切地問道。
“沒什麼。”疼痛消失了。
二人走出隊部,皆一時無意回到寢室之中,感覺言猶未儘。
“出去走走吧?”林峰道。
“走走就走走。”這話正合夢獨之意。
二人相視一笑,穿過走廊,下樓梯,背對著瞿冒聖滿含怒意的眼光。
“現在在校園裡轉轉也好,現在不轉,可能接下來難得有機會也難得有時間轉轉了。”夢獨說。
“我聽說,開學後,咱們新學員要進行作風紀律大整頓,要進行隊列訓練,跟新兵連差不多。”林峰道。
“這個我倒不在乎,隻要氛圍好,嚴點兒緊點兒無所謂,我隻是怕氛圍不好。”
這話正說到林峰的心坎上,他深有同感。
想了想,忍了忍,又想了想,夢獨還是忍不住了,悄聲問林峰:“我看到咱們隊的牆壁上,掛了隊長的好多照片啊。你見過他嗎?他看上去真夠嚴肅啊!”
“我也還沒有看到他真人,但願他跟照片上的他不一樣。前段時間是暑假,他可能也在休假,還沒歸隊吧?”
“怪不得是一位老學員在負責咱們的報到工作呢。咦,那位老學員怎麼這麼早就到校了呢?”
“我聽說,這位老學員家在本市,他就是奉隊領導之命提前來校的,算是幫隊長和教導員的幫吧。”
“照這麼看,咱們學員隊是正營職級彆啊。”
雖是在校園裡兜兜轉轉,但他們出於遵紀的慣性,並不是像地方青年軋馬路似地公然轉悠,而是儘量選擇了校園的邊緣小路,這倒更好,既僻靜,又躲開眾人的眼光。想儘早熟悉校園的環境已不是他們的目的,談話才成了目的,而他們都沒有想到,他們的談話竟會越來越投機,無話不談。他們還互相感覺到,對方都不是城府太深之人,即便有點兒城府,也不會把這城府向如此投契的人緊緊關閉。
從交談中,夢獨得知,林峰早他一年入伍,已經超期服役,但他們二人在一起,沒有任何新兵老兵的感覺。“說起來,在我麵前,你是老兵呢。”夢獨開玩笑道。
“彼此彼此,我們是好兄弟。”
“對,是好兄弟。”
二人不約而同伸出右手,擊掌以示兄弟之情。
他們畢竟皆已報到,腦子裡珠弦還是繃著的,所以沒有走得太遠轉得太久,便回到了學員隊,再說,午飯時間快到了,倘集合查人,一來就朝槍口上撞總歸不妥。
不過,既已相識,他們有的是時間互動交流呢——夢獨和林峰一致如此想。
這一天是新學員入校報到的截止之日,按照規定,新學員比老學員的報到起始日和終結日要早七天。這也算是該校一個不成文的慣例,新學員早入校,可以打掃衛生,另外就是要進行入校相關科目的訓練。
雖然報到的截止時間是當天夜間的十二點,但沒有哪個新學員會那樣踩點入校。大約下午兩點多鐘,學員十三隊的所有新學員全部報到來隊了。
走廊裡響起哨聲,接著是那位家在本市的老學員的叫聲:“所有學員原地待命,所有學員原地待命!”然後,哨聲和叫聲重複了幾遍。
初來乍到的新學員們臉上掛著陌生感,卻沒有新鮮和好奇感,其實,他們基本上一直原地待命呢。他們百分之九十以上來自農村,雖然當兵有的一年多有的兩年多有的三年多,聽上去走南闖北見了世麵,其實大部分都固定於一個營地,甚少外出的機會,很多人眼界不止是沒有開闊,反是變得狹窄了,舉止上便有些畏首畏尾,差不多個個聽話無比、容易管理,極少有人具有特立獨行的思維和行為。
約摸半小時過後,哨聲又響了起來,但後麵並沒有立即跟上含有內容的叫聲。正因了這個,待在寢室裡的新學員們便大多豎起耳朵凝神傾聽。
過了片時,學員們聽到的卻並不是下達某種命令,而是比說話聲略高的對話聲。那位老學員在問什麼人:“叫哪兩個人?”
回答老學員的是一個從胸腔裡發出的有點像鐘但卻含著暮氣的聲音:“叫前麵兩個人來開會。”
“名單上的前麵兩人?”
“對,各班名單上最靠前的兩人。”
夢獨判斷,發出這聲音的無疑就是吊掛在牆壁上的瞿冒聖,學員十三隊的隊長。
接著,哨聲重新響起,老學員喊道:“各班寢室門上名單最靠前的兩位學員來隊部開會,最上邊的兩人啊,自己記住誰是第一誰是第二啊。”他讓哨聲響了幾遍,再度重複那句很顯羅索的帶有命令性質的話語。
夢獨聽了簡直有些著急,恨不得出去幫他把羅索凝成精煉。
夢獨和林峰所在的三班,有兩個人走到門口看貼在門上的名單名字,還念出了排序第一和第二的學員姓名。於是,那兩個學員便去往隊部了。
大約二十分鐘後,這兩個學員回到了三班,名字排序第一的學員小聲地對大家說了隊長的話,很明顯,他自己也覺得有些意外,還有理名不正言不順理不直氣不壯,他說出的話語的內容居然是,隊長說,他是班長,另一位則是副班長。
窗下拚放著兩張很舊的書桌,睡在上鋪的夢獨坐在一張桌前,那個位置離林峰的床位極近,此時二人麵對麵無聲如有聲。其實了是在靜待消息。
當他們得知這一消息時,正在對視的目光都流露出驚疑。夢獨從未見過,也從未聽說過,竟然會有如此奇葩的任命班長副班長的方式。他想,最起碼進行幾天隊列訓練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一溜看一看挑一挑啊,這樣的班長和副班長,究竟素質如何,又怎能服眾?
夢獨不由想起了《紅樓夢》裡的一句話:葫蘆官亂判葫蘆案。他想,瞿冒聖總會向所有學員交底,說出他為什麼以他令人難解的方式任命班長副班長吧?
可是,夢獨失望了,林峰也失望了,很多學員都失望了,他們沒有從瞿冒聖的嘴裡得知答案。
在以後長長的日子裡,夢獨曾經多次以善良之心推測過,他認為瞿冒聖再是葫蘆,總不至於葫蘆到亂點兵的地步;他想,興許瞿冒聖已經翻看過所有人的檔案,把檔案裡入了組織的及立了功的學員專門排在了各個班前麵,在這些學員尚未報到入校時,他們便被瞿冒聖任命為班長和副班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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