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點點頭沒有說話。
他推門離開廚房,然後在身後把門帶上。愷撒和楚子航聊下一批專員的事情,路明非的心緒就有點亂,他猜測下次來日本的學習小組裡麵大概率是有夏彌和諾諾的,他有點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麵對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一切了。
他不知道怎麼去見夏彌,也不知道怎麼向繪梨衣解釋這件事情,雖然師妹好像並不在乎。
可是他在乎。
花園裡很安靜,角落的石地藏前方點著頗有些年份的琉璃盞,燭火昏黃,路明非喝掉剩下的半罐啤酒,然後把空罐子在手裡捏扁,精準地扔進另一個角落的垃圾桶裡。
過白色的庭院的花園,再走過鳥居,便進入神社的後園了,這裡那幾排看起來年齡比路明非他老媽還大的木頭房子就掩映在樹木的濃蔭裡。
繪梨衣的那間房還有微弱的燭光在搖曳,雨落在琉璃瓦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路明非在鳥居的下麵站住,淋在雨裡,為自己點燃一支香煙。
“喂喂,路鳴澤。”路明非小聲呼喚小魔鬼,他有很多疑惑,也感到有些迷茫,那些事情似乎不能同愷撒楚子航他們分享,這種時候,他想到的果然還是隻有路鳴澤。
可是淅瀝瀝的雨聲中沒有人回應他,那些綿綿的雨絲在山風的撫慰下斜斜地落下,拍打著雛菊的花瓣,像是在雨中搖曳的精靈。
路明非發出沉沉的歎息,他猛地吸了一口香煙,隨後把煙吐出來,將那支才燃燒了一半的柔和七星丟在雨裡。
他壓低了腳步的聲音緩緩靠近繪梨衣的房間,這裡是房間的後麵,沒辦法敲門,路明非猶豫了一下,輕輕敲了敲窗戶。
繪梨衣的睡眠其實一直很淺,櫻說隻要外麵有一點風吹草動,她就會從夢中驚醒。不過其實路明非並沒有這種感覺,他和繪梨衣睡在同一個房間的時候總覺得少女好像睡得很沉,有時候他們會睡到半上午,外麵的老街人流熙熙攘攘,也沒見把繪梨衣吵醒。
幾秒鐘後窗戶被從裡麵推開,繪梨衣穿著白色的棉質睡衣,懷裡抱著上次和路明非出門的時候買的輕鬆熊玩偶,還有些睡眼惺忪,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在深紅色的眸子裡留下淡淡的一排陰影,臉頰白皙,但左臉還稍有些發紅,顯然剛才的睡姿是側躺。
她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看清楚站在窗外的人,眼睛一下子明亮起來。
“喝過熱牛奶了嗎?”路明非揉揉繪梨衣的頭發,笑吟吟地問。
繪梨衣在身後的小幾上找到自己的小本子,蹲著刷刷寫下“喝過了,櫻小姐幫我端來的”。
路明非笑笑:“我們正在烤雞翅膀,櫃子裡還有清酒,伱想吃宵夜嗎?”
“嗯嗯!”繪梨衣使勁點頭。路明非笑笑:“那就換衣服,我的兩個師兄也在,可彆穿睡衣過去。”
繪梨衣吐吐舌頭,猶豫了一下,也伸手揉了揉路明非濕漉漉的頭發,隨後小跑著藏到屏風後麵換衣服去了。
路明非摸摸自己的腦袋,笑了笑。趁著繪梨衣去換衣服,他向和室裡看去,那果然是女孩的房間,裝潢很簡單,並不奢華,但是很乾淨,家具是上了年份的櫻桃木造,也就一套桌椅和一張床榻、一個衣架,還有便是梳妝台和屏風,房間中間大概是放一些小東西的案台,上麵端坐著尤達大師和奧特曼的玩偶,玩偶簇擁著罩水紅色紗罩的燭台。立式的衣架就在床邊,那套白天時的巫女服已經被神官抱去清洗了,這時候那裡掛著一套新的,依舊是紅白相間,白色的長衣,緋色的袴。
路明非隻要閉上眼睛就能想象繪梨衣把它穿在身上的模樣,這麼想的時候他忍不住笑起來。
這時候屏風後麵探出來一個小腦袋,繪梨衣一臉警惕地舉起小本子,那上麵寫著“明非你不許偷看”。
路明非啞然,他連忙擺手:“我沒有偷看,你快換衣服吧。”
繪梨衣確實是在成長的,隻是成長的速度稍顯慢了些,但至少現在她已經開始意識到男人和女人之間的差彆了。櫻說愛情這種東西果然是世界上最神奇的感情,能改變很多看似永遠都無法改變的東西。
一隻纖細修長的手臂從屏風後麵伸出來,飛快地把那套巫女服摘了回去。路明非轉過身仰望天空,那個方向有幾千幾萬滴雨落下,不知道為什麼他回想起很多年前在那家情人旅館中他和繪梨衣一起度過的第一個夜晚,那天他還很惶恐,覺得自己陪著的並不是漂亮的小姑娘而是一頭霸王龍。
那時候他並不知道,愛情已經從很久很久之前便開始在女孩的心中漸漸萌發……或許也不是漸漸萌發,而是迎著陽光和雨露,嫩芽頂破種子的外壁盛大生長。那真是不可思議的奇跡,這個奇跡在命運的洪流中如此微不足道,卻追隨他走了整整兩段宿命。
身後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路明非沒有回頭,隻是看著飄雨的夜空發呆,他在想,他真的能改變命運嗎,他真的能和宿命這種宏觀意義上的東西抗爭嗎?
能啊,他當然能,他不是改變了夏彌的結局嗎,他不是改變了芬裡厄的結局嗎?
可是你真的違逆了宿命嗎,路明非,你真的辦到了嗎?
某個聲音在他的耳邊說,你真的辦到了嗎?
那個聲音很熟悉,當他回想了很多人的聲線之後終於反應過來,那就是自己的聲音。仿佛某個怯懦又孤獨的幽靈,跨越漫長的時空,重新狠狠擁抱了他。
路明非沒由來打了個寒戰,他猛地回頭,想看看自己的身後是否真的藏著某個和他一模一樣的幽靈,可映入眼簾的隻有一雙深紅色如葡萄酒那般香醇的眸子,還有唇邊細膩溫軟的觸感。
繪梨衣的臉離得那麼近,乾淨澄澈的瞳子裡幾乎要溢出春水來,她悄悄來到路明非的身後,大概原本是要給他一個驚喜,但男人忽然轉頭,居然好巧不巧吻在她的唇上,兩個人都有些發愣,隨後路明非立刻像是受了驚的兔子一樣要逃離,可繪梨衣伸手攬住他的頭。
這一刻他們四目相對,風吹著角落中神龕裡的燭火搖曳,像是把經世的浮華全部斂在男人和女孩互相凝視的瞳孔中。
你無路可逃了,Sakura.
這一次我抓住你了。
她的眼睛很漂亮,一眨不眨地凝視著近在咫尺的男人,路明非的眼神則躲閃,卻不知道該如何把女孩推開。
繪梨衣的嘴唇很柔軟卻微涼。女孩的香味也撲麵而來,像是真的一起在春天的末尾去到首爾的街頭,在那株其實並不存在的海棠花樹下一起吃同一個香草味的冰激淩。
當這個吻結束的時候,山間的風聲如此遼遠,這個寂寥的世界好像不再那麼冰冷、孤獨。繪梨衣跪在窗邊的榻榻米上,路明非仍舊沒有把頭重新偏回去,可她深深地把頭埋下去,用自己光潔的額頭貼著男人寬闊又堅硬的背,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