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九死一生的選擇。”夏彌細長的雙眉蹙著,不知何時這女孩摘下了頭頂威儀的金冠,君王重臨世間時迎風生長的長發也像是含羞草的須兒一樣悄然收回,被夏彌用黑色的發帶束起來,束作長長的馬尾辮,蓬鬆的流海宛若雲霧,連那件朱砂流蘇的長裙都變得束腰而美好,風吹起裙裾時就露出纖細嬌好的長腿。
小師妹不做女王的時候全身的威嚴都散儘,隻是咬著下唇倔強地揚起臉看路明非。
“我有不得不做的理由,師妹很抱歉我以前有很多事情沒有告訴你,如果這一次我能活下去就把所有的秘密都和你分享。”路明非不太敢去看夏彌的眼睛,就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也盯著冰下駭人聽聞的骨骸。
其實他剛才對夏彌的回答就已經說的很清楚了,聖骸從本質上來說是攜帶白王基因的寄生蟲,如果以須佐之男所化作的八岐大蛇為藍本來看,這條寄生蟲對宿主顯然不太滿意,隻是泄露了些微的基因汙染就讓那個古代的神官成為了畸形的八首巨龍。
那麼在蛇歧八家天羽狗神社中供奉的古事記裡所書寫的,在神代之後得到了白色皇帝伊邪那美青睞的人類伊邪那岐應該也是未曾得到聖骸認可的混血種。
所以在那條大蛇的屍體裡一定還藏著由白王親自賜予的、能夠幫助混血種進化為神的饋贈。
“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我知道繪梨衣妹妹對你來說很重要,是為了她連命都能丟掉的那種重要。”夏彌的聲音低低的,“可是我呢……”
路明非鼻子發酸,用手指輕輕叩擊自己的胸膛。
有時候你得做出選擇,命運女神雖說是個狗娘養的臭婊子,可這次也還算待他不薄,至少隻是讓他在自己和繪梨衣之間做出選擇,而非讓他在繪梨衣與夏彌,或者夏彌和諾諾之間進行選擇。
就算經曆了那麼多事情就算走過了那麼多布滿荊棘的崎嶇不平,對路明非而言一切都在變,可唯有他從不為自己而活這件事情沒有變過。
他抬起頭,這才見到夏彌正抱緊了繪梨衣在默默地流淚,她揚著臉無聲地哭,卻哭得很傷心,眼睛紅彤彤的,臉頰上都是淚水。
小師妹從來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她要是開心就會哈哈大笑恨不能告訴全世界她有多開心,她要是傷心也會肆無忌憚的號啕大哭,把眼淚鼻涕一股腦兒擦到路明非才洗過的白襯衫上,還非得叫路明非親親抱抱舉高高才能哄好。
然而她隻是咬著一縷發絲兒,沉默地淚流滿麵,臉上的表情有點倔強又可憐,叫人看見之後忍不住跟著一塊兒傷心。
路明非也沉默下來,他用手指拭去夏彌臉頰上的淚水,輕輕用自己的額頭抵住師妹的額頭。
“沒關係的,你以前說我有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靈魂,或許我和你們龍王一樣,有輪回轉世的能力。”路明非握著暴怒轉過身去。
這把巨大的利刃在他的手心微微顫抖,雖說力量已經耗竭,可它仍舊渴望被拔出刀鞘。
由審判的死亡概念所構築的堅冰在這把利刃的麵前像是綢布一樣被分開,路明非將另一隻手插入自己的額發,將所有的頭發都往後攏,露出他的額頭和那對緩緩被金色渲染眼睛。
站在一邊的小魔鬼終於歎了口氣,臉上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哥哥你總是這麼喜歡胡來。”他說。
“少他媽廢話,告訴我那蟲子藏在哪裡。”路明非淡淡地說。
他不敢回頭,也不敢讓夏彌看到自己的表情。
他的眉眼其實都耷拉著,慫到了極點,也醜到了極點,做出這個決定需要常人所不能有的勇氣,和像是源稚生決定由自己寄生聖骸讓擁有言靈戒律的橘政宗克隆體登上白王王座時那樣的決然。
“心臟。”小魔鬼說,於是路明非的視線範圍中立刻便出現了一個固定在八岐大蛇屍骸上某一個點的紅色圖標。
雖然脊椎發生了分叉並生長出了八顆畸形的頭顱,但伊邪那岐仍舊使用一顆心臟來為山巒般龐大的身軀供給血液,可以想象那顆心臟該是何等的龐大,搏動的時候應該就像是鐵甲船的蒸汽輪機一樣有力、穩定,向外輸送匪夷所思的力量。
暴怒被握在手中,分開堅硬的寒冰幾乎不費吹灰之力,路明非隻花了很短的時間就找到了那顆被關在骨籠裡的巨大心臟,體積堪比一台小車,心臟的表麵居然生長著鐵青色的鱗片,鱗片層層疊疊,像是為那個器官構築起堅不可摧的甲胄。
鱗片在暴怒的麵前脆弱得像是紙片,路明非的身上很快就沾上巨量的血,這些血溫度極高,燙得他全身都是水泡。
他終於看到了那東西,果然是醜陋的蟲子,但塑造出八岐大蛇的罪魁禍首居然隻是這麼小小的一隻,讓路明非有點意外。
聖骸有點像是電影異形中的抱臉蟲,體型接近一隻稍大號的龍蝦,全身都是透明柔軟的血肉,血肉中可見附著著神經係統的骨骼,張開的肋骨凸出在肉質層外,脊骨上閃爍著銀白色的光。
它分明還很活躍,但似乎極畏懼路明非,一直在巨大的心臟中逃竄,直到路明非一刀刺入了它那顆巨大的獨眼,某種叫人頭痛欲裂的次聲波立刻被噴發出來,隨後他用兩根手指撚住聖骸的脊骨,把它整個從肉質層中拔了出來。
失去血肉之後它就失去了高速移動的能力,隻是個純粹的、用來承載基因的容器。
路明非麵無表情地把它捏在指間,看向小魔鬼。
“我要的裝置呢?”他問。
“安啦,在碼頭。”路鳴澤說,“哥哥你向來強得像是被龍血汙染的亞洲水牛,你決定的事情誰也無法更改,所以我隻有支持你咯……我幫你把東西放在一列火車上,因為這裡很快就有敵人要來了,你們的動作必須夠快,否則就算哥哥你死了也救不了上杉家主。”
路明非來不及細想為什麼還會有敵人,敵人又會來自何方。
“火車會去哪裡?”他問。
“也許是神奈川,也可能是千葉縣,我準備了兩條線路,你選擇哪一條都行。”小魔鬼聳聳肩,他拍了拍路明非的胸膛。
“哥哥你長大了。”他說,
“這種感覺真不好,隻剩下我一個人還在原地,永遠也長不大,永遠也……”他的聲音漸漸消散在風中,影子也像是被吹散了,冰山的深處隻剩下血淋淋拎著聖骸的路明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