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她無聲地坐起來,定定地看著路明非將從她身體裡抽離的血液再注入自己的身體,幾秒鐘後這女孩輕輕地顫抖,眼淚默默地流了出來,眼角滾落淚珠的時候那張已經豐潤白皙起來的小臉被她眼睛裡金色的瞳光照亮了。
有毒的血進入路明非的身體,但是他的心臟居然奇跡般地開始恢複活力。
這是早在接受聖骸的寄生之前小魔鬼就已經和他說好的。
換血儀式完成之後路明非的心臟和血管中還會殘留有極少量的白王胎血,這些蘊藏著無窮力量的黃金聖漿不足以推動路明非的進化,反而會阻止他向自己的身體裡輸入人類的血液。
這時候唯有同為基因承載者的白王血裔之血能夠被這具身體接納,接下來就是看路明非自己身體的解毒能力了。
通過換血來打通封神之路,即使往前看儘一切曆史也從未有人做到過,所以即便是路鳴澤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也許是死亡,也許是墮落,也或許會有微乎其微的可能幸存。
命運從不站在路明非這邊,可這一次他彆無選擇。
“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這樣,彆離開我……”繪梨衣忽然號啕大哭起來,她從未如此恐懼過,恐懼得隻能緊緊抱住路明非,恐懼得似乎好像這個世界都變得那麼冷那麼冷。
即使曾那麼孤獨直麵死亡也隻是輕輕地啜泣,可此刻她就是想放聲大哭。
她知道自己生來就背負詛咒,不管再來多少次這這份詛咒依舊隨著她的血液流淌,所以繪梨衣總是很珍惜眼前的時光,因為她知道死亡近在眼前。
最初的最初在她還隻是一隻被關在籠子裡的百靈鳥的時候,這個世界上並未有誰是真的愛她的,直到那天在那片海中那個傻乎乎的男孩子用笨拙的姿勢像是隻溺水的鴨子似的向她伸手、緊緊地擁抱她、抱緊之後就再也不願意鬆手,那一刻起,繪梨衣覺得自己到死都隻有灰色的人生忽然多了一縷那麼耀眼那麼耀眼的光。
是路明非讓繪梨衣忽然覺得自己是被愛著的,於是好像一切可怕的東西無法再傷害她,外麵那個世界裡所有的危險都離她遠去,海裡的海怪和天上的飛空艇都不能再傷害她,因為對那樣一個沒有被愛過的女孩來說,愛就是最強大的壁壘。
她以前從不認識世界,是他教會她認識世界的。
這個有路明非的世界很好,不像蛇群守護的寶石,像陽光下的海,像春風中的櫻。
繪梨衣的瞳孔越來越亮,路明非的瞳孔也越來越亮,神血和劇毒的龍血同時在兩個人的身體裡起作用,最終命運女神也沒有站在路明非的這一邊,死亡或者墮落,悲劇如影隨形。
現在詛咒不在她的血液裡了,她應該高興才對。
可沒有,繪梨衣隻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忽然坍塌了,她虛弱得想抓緊路明非,就像是很多年前萊茵河畔那個拚了命也要去抓住自己落水情人的女妖克蕾萊,但她能抓住的東西少之又少,好像眼前的男人隻是一個鬼魂,見過之後就要回到地獄。
“我以前承諾過要陪你去韓國看全世界最大的海棠花樹,對不起我沒能做到。”路明非摸摸繪梨衣的臉,他的臉頰如此堅硬,死亡般的蒼白在肌膚上蔓延,可他還是在笑,他在笑這一次是他贏了,命運想像上一次那樣奪走繪梨衣的命可這一次是他贏了。
“我不想去看海棠花,我隻想和你在一起,隻要有你的地方我都願意去。”繪梨衣哭得很傷心,他們的頭頂也傳來低低的嘶吼,像是一條雌龍在悲傷地咆哮。
路明非搖搖頭,他從自己的脊骨上扯下聖骸的殘軀,把它踩碎,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他仰頭,口中噴吐出幽藍色的氣流。
他低頭,全身的鱗片不受控製地生長出來,扣合時發出轟然的巨響。
路明非堅硬的臉頰上笑容緩緩褪去,他開始遠離繪梨衣,一步步後退,每退一步身上的龍化便加劇一份,腦海中的儀意識便沉淪一分,他踩過的地麵白色的絲線都卷曲著燃燒起來,映著路明非的影子像是森羅惡鬼。
“對不起這一次我還是沒有能陪你去看那株海棠花樹。”路明非說他的聲音逐漸嘶啞,甚至最後成了沉雄的吼叫,“我為我過去的懦弱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好像永遠都有個長不大的路明非在我的心裡低聲哭泣,可今天他不再難過了,因為我們都不再懦弱。”
繪梨衣的身體裡力量還沒有恢複,她的骨頭發出一連串的響聲,可無論如何也無法站起來去擁抱那個漸漸離開的男人,她於是隻能聲嘶力竭地哭泣,哭得嗓子都啞了,哭得這個世界都變得死寂。
孤獨那麼沉,她真希望這個世界能溫暖一點,讓她不那麼……
冷。
車廂之間的門在他們之間關閉,路明非沉重地跪下,他環顧四周,黃金瞳裡迷惘勝過理智。
他知道最後的時刻已經來臨了。
最後一刻路明非緩緩抬頭,看到了車頂棚的縫隙和縫隙中哭得通紅的眼睛,和那個女孩對上了視線。
“對不起,師妹。”路明非用唇語說。
他已經說不出話了,因為聲帶裡隻能發出龍的吼叫。
隨後這男人將填裝了水銀子彈的霰彈槍緩緩舉起,槍口抵住自己的太陽穴。
這種距離足夠路明非一槍摧毀自己的腦乾,他就算死去也不願意墮落。
“對不起我們的誓言要在此刻終結了……”
巨大的槍聲響起。
繪梨衣忽然癱軟了,她的雙眼都變得無神,隻是跌坐在那張銀白色的平台上呆呆地看著那扇將自己和路明非隔開的車廂門。
“為什麼……”她輕聲說,紅發的末梢緩緩飄起,刺眼的靜電在其中閃滅。
蘇醒了。
某個偉大的意誌在這女孩的身體裡緩緩地蘇醒了,她環顧四周又仰望被遮住的天空,緩緩地吐息。
“這個世界……”
“再也不好了。”繪梨衣說。
同一時間,富士山再度噴發,火柱衝天而起上千米,遠在太平洋上都能看到被燒紅的黑天。
“毀了……它嗎?”
“毀了它吧……”她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和某人對話,但話音落下,整個日本都開始劇烈地顫抖。
陸沉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