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光庭歎了一聲,道:“劉莘老答的是“疏通漕運”,是啊,涪州本是靠運河運輸物資,漕運堵塞,涪州商稅三年不增便是答案,跟天理又有什麼乾係?
明叔,我是看得明白了,現在我們就得乾實事,乾實事才有益於朝廷,有益於百姓,空談道理是沒有用的!
如今呂相也好,呂侍郎也罷,範尚書也罷,儘皆是乾實務之人,朔黨也好,蜀黨也罷,全都在乾實事,因此他們大受重用!
而程師還在談什麼師道尊嚴,什麼師道尊嚴,那是官家,那是九五之尊,程師不過一侍講,就敢在九五之尊麵前講師道尊嚴,你不覺得迂腐麼!”
賈易一聽,頓時勃然大怒逼近案前,指著朱光庭怒道:“朱公掞!你這是要欺師滅祖麼!”
朱光庭猛然起身,官袍掃落茶盞,但他毫不在意,壓低聲音道:“你以為我不想如伊川先生所言“格君心之非“?
可如今是呂大防的“調停“、範祖禹的“中和”!”
朱光庭從袖中取出密劄,道:“看看,王岩叟已經在著手驅逐程師了!
程師糊塗啊,朔黨本與我們洛黨無冤無仇,可程師非要反對朔黨提出的“青苗法改良方案“,提出“複常平倉“的主張。
此舉不僅遭呂侍郎駁斥說“元豐間常平倉儲僅支三月,青苗貸可活百萬戶“,而且還引得朔黨嫉恨。
如今王岩叟已經打算準備彈劾程師堅持的坐講主張,打算以此將程師驅逐出侍講之列,若是一旦被趕出汴京,洛黨衰微便在當下!”
賈易聞言頓時痛心疾首,道:“你既然知道洛黨已經是最為危險之時,你不思如何護住程師,反而是趕緊逃離,去捧範純仁的臭腳……我真是恥於與你為伍!”
賈易突然劇烈咳嗽,他以衣袖遮住口鼻,朱光庭眼尖,忽見其袖口滲出血絲,趕緊扶住賈易,掏出手帕,口中道:“明叔,你這咯血之症……”
他話還沒有說完,卻被賈易一把推開,賈易以袖掩唇,踉蹌倚柱,喘息了兩聲,又是大咳起來,隨即嘶聲道:“咳咳.朱公掞,你記住——史筆如椽!
他日青史之上,你我的名字中間,會隔著整個道統!”
說完賈易摔門而出,夜雨中傳來破碎的吟誦聲。
“顛沛造次必於是……顛沛造次必於是……”
朱光庭呆立良久,掏出袖中的股份文書,在燈光下又看了一會,再抬頭的時候,已經是神采奕奕,嗤笑道:“迂腐!迂腐!”
朱光庭眼神狠厲看了一下書案上的程門要義,忽而大聲道:“來人!”
外麵有胥吏趕緊前來。
朱光庭喝道:“取火盆來!”
火盆送到,朱光庭斥退胥吏,隨即將幾遝程門要義點燃扔進火盆之中!
看著火盆火光漸漸熄滅,朱光庭忽而推門而出,登上馬車進入黑暗雨夜之中。
……
風雨拍打窗欞。
朱光庭鬥篷雨下,指節叩響楊宅銅環。
楊國寶開門驚愕道:“公掞兄,這般時辰,還是雨夜,你怎麼來了?”
朱光庭脫了鬥篷,徑自落座,麵對楊國寶,他直接多了,毫不避諱拿出股份文書,道:“寶臣,這是蘇允給你的。”
楊國寶看了一下股份文書,頓時大吃了一驚,隨後又想到了更加震撼的事情,道:“公掞兄,你……”
朱光庭搖搖頭道:“蜀洛相爭,我再怎麼著也不可能投蜀黨,這股份雖然是蘇允提供,但咱們隻需跟著範尚書做事即可。
範尚書的公子範子政說了,隻要我們過去,以後必有舉薦!”
楊國寶聞言一臉像是不認識朱光庭的樣子,一會之後才道:“你還是如坐春風的朱光庭麼?”
朱光庭剛接觸程學的時候,在汝州聽程顥講學,如癡如狂,聽了一個多月才回家,回家逢人便誇程顥講學的精妙,自己這般形容道:“光庭在春風中坐了一月。”
被楊國寶提及舊事,朱光庭卻是沒有羞愧之色,笑道:“如今已經是秋雨綿綿矣。”
楊國寶忽而揮袖掃落茶盞,冷笑了起來,道:“所以朱正言改換門庭,是要學呂吉甫當三姓家奴了?”
朱光庭拾起碎瓷,碎瓷劃破他的手指,朱光庭笑了笑,將受傷的手指抵在文書之上,血珠滲入股份文書,然後問道:“看這血漬——像不像你彈劾章子厚的奏章?
範尚書答應你,你若是能入他門下,你與蘇允之仇怨,他替你說合。”
楊國寶嗤笑道:“蘇允算什麼東西,不過一落魄工部尚書,他能奈我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