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史台廨舍。
燭火搖曳,案頭堆滿程門講義,朱光庭一本一本的看著,看著以往自己記下來的筆記,神色頗為複雜。
窗外秋雨敲打梧桐,賈易寬袍大袖沾著水漬,從外麵大步而入。
看到朱光庭在整理程門講義,賈易頓時笑道:“怎麼,公掞兄,喚我過來是對程師的講義又有新發解麼?”
朱光庭起身,笑道:“明叔,終於等到你了,怎麼,最近那麼忙麼?”
賈易笑道:“可不是麼,大行皇帝的祭祀入陵等事情本也多,之前官家登基的事情也要善後,接下來估計又要改元,事情多如牛毛,一時半會是忙不完的。
還是當禦史好啊,你看看你還有時間溫習程師的真義,哎呀,真好,真好!”
聽聞賈易這般說道,朱光庭忽而有些羞愧難當,但這種羞愧隻是稍縱即逝,袖內的文書雖然薄,但是他卻是感覺厚重如泰山。
朱光庭隻是稍微思忖了一下,便張口說道:“明叔,今日尋你,乃是有一事想要與你商量。”
賈易笑得十分爽朗,道:“不用這般客氣,你直說便是!”
朱光庭一笑,點點頭道:“今日我見了範尚書家的公子,範子政說範尚書頗為欣賞我,說是接下來可能會有所任命。”
賈易聞言,頓時喜道:“這是大好事啊,公掞,請客,必須請客!”
朱光庭笑著點點頭道:“請,必須請,嗬嗬,到時候我請你去綠腰院!”
賈易哈的一笑道:“你就不怕程師批評你,綠腰那可是煙所在,嗨,還是去樊樓吧。”
朱光庭笑著搖搖頭道:“不怕,我不請程師。”
賈易稍微一愣,隨即笑道:“你要分兩次請啊,嘿嘿,那行,我可以連吃兩頓,那可是我占便宜了。”
朱光庭搖搖頭道:“就一次。”
賈易的笑容頓時消失了,皺起了眉頭道:“公掞,程師對我們耳提麵命,你升官了,卻不請程師,你這令我有些糊塗啊。”
朱光庭強笑道:“明叔,以後啊,我就不去程師那裡了。”
賈易臉色頓時變得不好起來,道:“公掞,這是怎麼回事,我不明白。”
朱光庭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是淡定的樣子,輕輕道:“範子政說範尚書會舉薦我,但是範尚書覺得程師之言論有些過激,對於朝政不是很好,因此……”
“因此你便是要改換門庭!因此你便是要背叛師門是麼!公掞,你跟我說,是這樣子麼?”賈易冷冷道。
朱光庭辯駁道:“明叔,我雖以程師稱呼他,但我的老師乃是胡師,我不過是仰慕他的學識而已……”
賈易頓時大怒,一掌拍案震落筆架,大喝道:“朱公掞!你當真要做程門的叛徒?”
他越說越氣,抓起案上《伊川易傳》揮舞著道:“……當年在扶溝書院,你我共執弟子禮時,可曾想過今日?”
朱光庭彎腰緩緩拾起狼毫,蘸墨修潤,道:“明叔,且看這硯中墨——(以筆杆攪動)濁者自濁,清者自清。
呂汲公昨日在延和殿說得好:“朝堂不是白鹿洞。”
賈易冷笑道:“好個“濁清之辯“!
之前彈劾蔡確章惇之時,是誰在垂拱殿外拉著我說“道統即政統“?
如今範堯夫還沒有掌得樞要,隻是說著要推薦你,你便急著將洛學講義當投名狀?”
賈易從朱光庭書案上的文書之中抽出一份彈章,冷笑道:“……這份參劾範堯夫“姑息新黨“的奏疏,現在是不是就不上了?”
朱光庭筆鋒驟停,墨漬暈染宣紙,他忽而亦是有些暴怒起來。
隻是不知道是惱羞成怒,還是心下有所抒發。
隻聽得他說道:“……蜀黨蘇允在汴京建清明上河園,打算去河北修水堰,朔黨已經全力配合蜀黨在河北修建防禦工事!
而你我還在咬文嚼字參“王介甫餘孽“!高娘娘上月召對,問涪州商稅何以三年不增——程師是怎麼答的?”
賈易咬牙切齒看著朱光庭。
朱光庭冷笑道:“但存天理!程師答的是但存天理!涪州商稅三年不增,這跟天理有什麼關係?明叔,你告訴我,這有什麼關係!”
賈易怒道:“隻要存了天理,一切事情便儘皆有了解決方法,這難道有什麼不對麼?”
朱光庭嗬嗬一笑道:“那你知道劉莘老是怎麼說的麼?”賈易哼了一聲道:“他能有什麼高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