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封聞言轉身,卻是關羽已經醒來。
又聽得關羽語氣中沒有責備之意,劉封遂近前行禮:“小侄劉封,向二叔問安,驚擾了二叔清夢,請二叔見諒。”
關羽微微一愣。
上回聽到“二叔”這樣的稱呼,已經是十二年前了。
自劉禪出世且關羽公然稱呼劉封為螟蛉後,劉封就沒當麵喊過一聲“二叔”,不論是正式場合還是私下場合,都稱呼的是關羽的職務。
兩人的矛盾,在十二年前就已經結下。
而如今。
劉封卻一句話三個“二叔”,更是以“小侄”自稱,聽得關羽不由一陣恍惚,有一種聽岔了的錯覺。
一時之間,關羽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劉封也知道這聲“二叔”有些突兀,遂又道:“二叔不必如此。以前是小侄少不更事,不知二叔難處,誤以為二叔嫌棄小侄非父王親生。
故而在益州八年,小侄每戰先登,隻為向父王證明我之才能不會遜色於禪弟,彼時的小侄,也的確對二叔也心懷怨恨。
後來。
父王在漢中稱王,麾下群臣為立誰為世子而爭吵不休,甚至還有人在小侄耳邊讒言禪弟曾請巫人咒害小侄。
父王不欲群臣相爭,又兼漢中一戰西川眾人多有出力者,為撫人心,遂以禪弟為世子。
恰又逢蒯祺死於亂兵,有荊州人對孟達心生怨言,又借此事與西川人相爭,父王遂派小侄去統孟達軍。
小侄平定上庸和西城後,遣使報功,父王又力排眾議遷小侄為副軍將軍。
那之後小侄才真正明白,即便是父王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也讓小侄明白了二叔往日的難處。
往日與二叔之爭,皆因小侄不識大體而起。
我為父王之子,父王又與二叔情若兄弟,我與二叔本為一家人,縱有矛盾也應該關起門來私下解決,而非在門外吵鬨徒惹鄰人笑話。
昔日。
二叔本在樊城勢如破竹,卻派廖主簿呼小侄出兵,這是在白送戰功給小侄;二叔有袒護之心,小侄又豈能坐視荊州安危於不顧?
還請二叔恕小侄往日無禮,今後小侄當與二叔同舟共濟,同佐父王,不負父子兄弟之誼。”
劉封說得巧妙,語氣也是真誠無比。
既表達出了劉備跟劉封父子間的信任,又表達出了劉封今非昔比,已然知事。
一聲聲真誠的“二叔”和“小侄”,也聽得關羽極為舒坦。
至於當初是否真有讓劉封立功的袒護之心,隻要關羽不澄清,那就是有。
關羽也不是一點情商都沒有的傻愣子。
劉封在私下裡都將這話挑明了,即便劉封的話中有一部分都是瞎猜的,關羽都得視假為真。
有時候,說假話不一定是壞事,亦可能是給彼此一個台階。
看著眼前成熟穩重與八年前入川時截然不同的劉封,關羽也不由心生感慨:“賢侄能曉兄長難處,關某甚是欣慰,若兄長得知賢侄在荊州諸事,定也會為賢侄而驕傲。”
聽得關羽對自己的稱呼由表字變為賢侄,劉封就知道自己賭對了!
過程不重要,結果最重要。
有關羽這聲“賢侄”,哪怕今後明麵上關羽依舊怒噴劉封為“螟蛉子”,劉封也不會有半分在意。
不過是演戲給人看罷了!
叔侄釋嫌。
這後麵的話,也就更容易洽談了。
劉封又提到給劉備送戰報的事,道:“半個月前,我派人走武陵郡繞山路去秭歸送戰報。倘若一路順利,戰報送達時,父王也應該抵達秭歸了。
父王若得我戰報,必會設法牽製宜都的陸遜,讓其不敢輕易撤兵;趁此機會,或可騙嚇孫權,兵不血刃的奪回江陵城。”
關羽微驚:“成都遠在千裡外,且不說兄長能否及時得知荊州變故,即便得知,又如何能在短時間內引大軍去秭歸?”
劉封篤定而笑:“父王無需引大軍去秭歸,隻帶白毦兵就足矣!
以我對孟達的了解,他急於向父王證明獨當一麵的才能,必會在得知江陵變故後第一時間就派人給父王去信。
尚書令法孝直又是孟達的好友,小侄料其擔心孟達會失城身亡,也會與父王輕舟同行。
如今坦之兄在上庸也有萬餘兵馬,若父王至,足可分兵去秭歸;再有法孝直為父王謀劃,牽製住宜都的陸遜,料想也無大礙。”
事實上。
劉封的預料也與實際相差不大。
孟達在得知江陵變故後,就第一時間派人去西川送了兩封信。
一封是給劉備的,誓言要與秭歸同存亡,將忠烈之心表現得淋漓儘致,生怕劉備會懷疑孟達的忠烈似的。
一封是給法正的,給法正的信中具言了蒯祺死於亂兵、劉封在上庸三郡的行事、秭歸樊友因丟軍糧而被治罪、被劉封調往秭歸且得到關羽授予的臨機便宜之權等等軍情,又在信尾呼法正“苟富貴,勿相忘”。
顯然。
孟達雖然信誓旦旦稱的要與秭歸同存亡,但其實內心也沒多大的底氣,更不想真的戰死。
故而才會單獨給法正去信,還用上了“苟富貴,勿相忘”,怕法正當了尚書令就瞧不起孟達這個故友了。
也幸虧孟達送得及時。
劉備得到信的時候,剛同法正安撫了巴郡士民,正準備離開巴郡走一趟越巂郡。
隻因越巂太守馬謖在任期間屢屢上書當地豪族不服《蜀科》,劉備就準備趁著漢中大勝親自走一趟越巂郡。
若是晚上一日,劉備得到消息恐怕就得再晚上一個月。
世事也時常如此。
早一日和晚一日,都有可能改變事件的結局。
劉備在得到孟達的急信後,當即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