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水城外。
五座營寨,依險而設。
居高臨下,隔水為營。
第一營由校尉寇安國、都尉羋突通、北史那,率千人守衛。
第二營由校尉李輔、鄧賢,率千人守衛。
第三營由校尉劉慶之、劉長恭,率千人守衛。
第四營由校尉劉文泰、劉顯達,率千人守衛。
第五營由將軍王平、校尉劉道濟,率千人守衛。
丹水城內,由劉封親率校尉田七、白壽、梅敷,都尉田忠、韓重、舒何力、屈仙芝等將校,率三千人守衛。
第一營外。
張郃、郭淮、楊秋引萬人抵達。
探得前方有漢軍依山險立寨,張郃不由心驚:“漢軍的反應竟如此快,連丹水城都奪了?”
自關中而來。
張郃倍道而行,就是為了能早日抵達南鄉城跟夏侯尚和徐晃合兵。
不曾想大軍還未抵達南鄉城,南鄉城上遊的丹水城就已經先丟了。
征羌護軍郭淮仔細詢問了探子後,麵色也變得凝重:“丹水城的守將極為謹慎,居高臨下,探子難以深入,目前已知前方山頭有兩座營寨為掎角之勢,彼此距離不到五裡。
山頭旌旗極少,應是怕我方探子探清虛實,故意為之。據圖所示,此地到丹水城,沿水山頭甚多,也可能不止兩座營寨。”
聽得郭淮的分析,冠軍將軍楊秋頗為不屑:“劉封在新城的軍力不過萬餘,如今又分兵來丹水城,丹水守將所用之兵不會超過五千。
既要守城,又要分兵於山險立寨,每寨守兵定然不多;不敢多立旌旗,不過是心虛罷了,我料這兩個山頭的駐兵不會超過千人。
可選精卒,並攻一營。彼若不救,我必克矣;彼若相救,伏兵擊之。”
雖然楊秋說得在理,但郭淮心中的擔憂並未消失:“我軍遠來糧少不宜久戰;劉封不僅能在南鄉城外壓製夏侯將軍和徐將軍,還有餘力分兵奪取丹水城,其麾下必定多有驍勇之士為爪牙。
若不能勝而令士氣受挫,想再突進就更難了,我以為,不如立寨蓄勢,等曹征西到了,再並力相攻,方可萬無一失。”
楊秋大笑:“郭護軍,你太膽怯了。我軍數倍於敵,又豈會不勝?倘若等曹征西來了才出兵,還要我等先鋒作甚?
左將軍,某願親率兩千精卒去破漢賊營寨,如不勝,請斬某頭!”
郭淮沒有繼續跟楊秋爭執,而是看向張郃。
楊秋隻是副將,楊秋是否反對郭淮不在意;張郃才是先鋒主將,張郃的決定才是最重要的。
張郃低頭沉思。
如不拔寨,直接去打丹水城,後軍輜重就會受到侵擾。
如去攻寨,又容易被拖成久戰,對於遠來糧少的張郃而言,這是極為不利的。
人的名,樹的影。
劉封不是馬謖這等沒上過戰場的。
正如郭淮所言:劉封不僅能在南鄉城外壓製夏侯將軍和徐將軍,還有餘力分兵奪取丹水城,其麾下必多驍勇之士。
最重要的是:張郃來之前並不知道丹水城已經丟了,故而選擇輕裝倍道。目前隨軍所帶的糧草也就十日度用,十日內不能破丹水城,張郃就隻能退兵去等曹真的後軍。
郭淮所言“遠來糧少,不宜久戰”,也是這個原因。
事實上,這也是劉封在丹水城外立五寨的原因。
一個字:拖。
張郃不攻寨,就到不了丹水城。
張郃若攻寨,就會被消磨士氣,繼而拖延張郃抵達丹水城的時間。
思考良久。
張郃有了決定,下令道:“我等為先鋒,倘若遇寨而怯,征西將軍或會以為我等不儘心。就依楊將軍言,挑選精卒,並力攻寨;再暗伏一軍,以作策應。”
楊秋大笑:“左將軍英明!就由某來攻寨,郭護軍去設伏,左將軍留守大營,隻要郭護軍能擋住賊子援兵,某定可一戰破賊!”
說完。
楊秋還挑釁似的看向郭淮。
意思不言而喻:膽怯之輩,彆拖我後腿!
郭淮呼吸平穩,沒有理會楊秋的挑釁,再次看向了張郃。
那一副“老子懶得理睬你個棒槌玩意兒”的神態,看得楊秋一陣火大。
郭淮出身門閥士族,曾祖父光祿大夫,祖父大司農,父親雁門太守,郭淮自身又被舉孝廉,妥妥的一個豪門子弟。
而楊秋,關中軍閥之一,曾跟著馬超韓遂起兵反曹操,兵敗後投降曹操,雖然官爵都比郭淮高,但在郭淮眼中楊秋依舊隻是個不入流的貨色。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彆看郭淮現在隻是個征羌護軍,史載上的成就是遷官車騎將軍、儀同三司、封陽曲侯,死後追贈大將軍,諡號為貞。
郭淮的上限是楊秋永遠無法企及的。
京都的豪門子弟看不起關中的地頭蛇也是很正常的。
張郃不欲兩人相爭,遂采納了楊秋的請命:“既如此,就由楊將軍引精卒攻寨,郭護軍,你引一軍前往漢賊兩寨之間埋伏,斷其聯係,我也會從旁策應。”
比起徐晃的長驅直入、張遼的八百破陣、樂進的陷陣先登,張郃的用兵風格偏向於用謀和驅將。
除非不得已,張郃是不會親自上陣的。
張郃能熬死漢末三國一堆名將,靠的就是一個字:穩。
若非被司馬懿強行要求去追諸葛亮,以張郃的穩字心態,再活個十餘年跟程昱一樣壽八十都不成問題。
楊秋要搶著去攻寨,張郃自然是樂得如此。
從內心上講。
這次來南鄉城,張郃是不情願的。
魏軍自關中到南鄉,路途遙遠。
遠道而援,利在急戰。
一旦漢軍固守要塞,長久對峙,魏軍就會因物資匱乏而無功而返。
畢竟。
大軍南征和大軍馳援,是有本質不同的。
大軍南征,有充足的時間去準備物資。
大軍馳援,沒有足夠的時間準備物資。
倘若南鄉的是個如孟達一般的,張郃也能來個克日斬孟達。
然而南鄉的是威名日盛的劉封,不僅在荊州力挽狂瀾的將孫權及其麾下諸將揍得鼻青臉腫,還在南鄉將夏侯尚和徐晃壓得抬不起頭。
夏侯尚且不提。
徐晃是誰?
長驅直入破四塚解了樊城之圍,關羽都一度避其鋒銳,曹操甚至都在一篇令中誇徐晃“以將軍之功,勝過孫武、田穰苴。”
結果。
徐晃在南鄉城硬是在劉封手上討不到便宜!
雖然有徐晃年邁的原因在,但也不能因此而小覷劉封的本事。
跟這樣的對手對陣,張郃是不願親身涉險的。
在安營紮寨後。
張郃又派人去後方給曹真送信。
信中具言了丹水城已被劉封攻陷,劉封在丹水城外又依山險立寨,急切難進。
若單輪軍職,張郃是優於曹真的。
不過軍中的地位是以職務含權量來界定的。
曹真雖然隻是征西將軍,但假黃鉞,可節製張郃。
張郃也是個識趣的。
亦或者說,張郃巴不得被曹真節製。
贏了,混點小功勞,累積軍功升遷。
輸了,責任不在張郃,在曹真。
隻要對曹真保持“謙遜”,事事給曹真稟報就不會被追責。
郭淮的分析張郃其實也是認同的。
就如徐晃破四塚前,也是等到殷署、朱蓋十二營到了後有足夠的把握才進兵的。
然而。
正如張郃那句“我等為先鋒,倘若遇寨而怯,征西將軍或會以為我等不儘心”一般,很多時候行軍作戰的決策不取決於這個決策對不對,而取決於主將認為這個決策對不對。
給曹真去信。
就是在告訴曹真:我這個先鋒是儘心了的。然而丹水城丟得太早,我遠來疲憊又缺糧,又很難取勝。
功勞先不提,責任先推掉。
背黑鍋的事,張郃是不乾的。
上回有個叫郭圖的想讓張郃背黑鍋,張郃轉頭就投了曹操。
對張郃而言。
活得久的才能加官進爵。
活得不久的人早成黃土一抔了。
昔日投降曹操的袁氏悍將,現在還活著的除了張郃也沒幾個了,即便活著的也沒人比張郃爬得更高。
相較於張郃的心態平穩,請命攻寨的冠軍將軍楊秋,鬥誌昂揚,亦有不忿。
郭淮那舉手投足流露出來的豪門子弟優越感,令楊秋很不爽。
京都豪門跟邊地武人相互間的鄙視鏈就如同刻在骨子裡一般,董卓時期如此,楊秋時期也如此。
“待我破寨,看郭淮那廝還敢小覷我否!”
罵歸罵。
楊秋也沒真的驕矜大意。
昔日跟著馬超韓遂起兵的關中軍閥大部分都死了,楊秋不僅活著還能被曹操拜將封侯,更是在《魏公卿將軍上尊號奏》中排名第八位,也是有幾分真本事的。
而此時。
丹水第一營的山頭。
校尉寇安國早已靜候多時。
作為劉封原宗寇氏中的傑出青年,寇安國雖然驍勇智計不如劉封,但也跟著劉封征戰十年了。
十年的時間,隻要不荒廢度日,哪怕是隻狗也能變專家狗了。
在眾將請命劉封駐守丹水城後,寇安國就主動請命要在第一營駐兵。
第一營也是最危險的一營!
看著逐漸靠近山頭的魏軍,寇安國舔了舔被寒風吹得有些乾裂的嘴唇,對山頭的軍士喊話壯士氣。
“自古有雲,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殿下平日裡就厚待我等以及我等家眷,如今怕我等不敵魏狗,又隻給了我等兩日乾糧,且允許我等隨時都可以撤回第二營。
我等既受殿下大恩,又豈能不報?倘若見賊而怯,不發一箭就撤回第二營,我深以為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