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英雄惟玄德與操耳。
當曹操一字一頓說出這話時,劉備驟然變色。
其實曹操本人曆史是很喜歡劉備的,在劉備投靠自己時,直接就給他表了左將軍。
這比後來投靠曹操的關二爺還要高。
關二爺是封的偏將軍,比老劉的左將軍要低上足足有三級。
並且,在劉備投靠自己後,曹操與劉備是,“出則同輿,坐則同席。”
曹操對劉備已經不是單純的喜歡了,而是極為看重。
在所有投靠曹操陣營的降將裡麵,劉備領到的是最高級彆的待遇。
很多影視作品中,接受劉備投誠的曹操都演繹得很糾結。
理由就是曹操知道劉備是人傑,殺了他怕失去人心,不殺又怕養虎為患。
但曆史上的曹操,其實對於劉備的到來是非常高興的,並且他並沒有擔心過劉備會背叛自己。
因為帶著隊伍來投靠自己的群雄,劉備並不是第一個。
像於禁、樂進、張遼、李典、許褚這些人,他們都是有自己的隊伍的。
亂世的兵大部分都是“私兵”,多為老鄉或很多年的兄弟。
這種私募兵在特殊的時代,產生特殊的感情紐帶,依附關係便無比堅固。
他們隻聽他們“大哥”的,就類似於關羽、張飛隻聽劉備的一樣。
所以曹操明白,他隻要控製住這幫“大哥”,自然就能控製住他們手下的小弟。
但曹操這個人骨子裡又具有浪漫主義文人氣質,太容易浪了。
青梅煮酒論英雄,就是曹操浪大發的結果,不小心說漏了嘴。
說天下英雄隻有你和我。
這本質上是曹操文青病犯了,想要大放情懷。
但劉備是從刀尖上摸爬滾打了一輩子的人,一下子便看穿了曹操內心的真實想法。
你內心中居然拿我當英雄。
這也就意味著,甭管你現在對我有多好,你的內心深處原來是想殺我的。
最高領導人對自己的小弟說,咱倆是一個級彆的。
這話要是放在太平盛世,小弟聽了都得馬上自殺。
畢竟領導都這麼說了你還不死,難道你要逼領導親自動手,不給雙方留個體麵?
在曹操說出這話後,劉備馬上就開始想脫身之法了。
他怕自己不先動手,曹操就要動手了。
事實上曹操對劉備的感情就是這麼複雜。
他親眼看著這個從社會底層,一步步混到名滿天下,不屈不撓的小兄弟,打心眼兒裡還是佩服的。
曹操能意識到劉備的身上的價值,但劉備更加能夠意識到自己的價值。
彼時劉備寄人籬下,不得不脫筷,以保全自身。
而此時此刻,曹操、劉備各據淮南之地,擁兵數萬,俱掌大權。
麵對曹操的浪漫主義文人氣質爆發,劉備眉色一正,朗聲道:
“我聞一山不容二虎,英雄也要忌人。”
“昔日備為豫州牧時,走壽陽,見著孫策。”
“此兒彼時年僅十四,血氣方剛,勇烈過人,然見我來時,卻避而求出。”
“或有人問‘劉豫州何關君?’”
“孫策對答說,‘不爾,英雄忌人。’”
“即出,下東階時,而吾從西階上,但轉顧視策之行步,殆不複前。”
“今曹司空與備坐談天下英雄,本初之徒,皆不足數也。”
“若天下英雄隻你我二人,何以能再次會麵?”
劉備此話的意思,就是王不見王。
英雄也要忌人。
如果他與曹操真的是天下英雄的話,就不會同時出現在此地。
言外之意,天下之英雄隻能有一個。
劉備雖未言明是誰,但意思卻很明顯。
現在的他,不同於曆史上需要借雷避險。
而有資格底氣,大放豪言,提出英雄忌人的話來。
“……哈哈哈。”
曹操聞言,撫須大笑。
“好,玄德此話說的甚好。”
“而今天下紛亂,群雄並起,誰能夠笑到最後。”
“便讓我們各顯本領,拭目以待。”
話落,舉起酒盞,起身向劉備敬酒。
劉備亦起身還禮,雙方各自碰杯,一飲而儘。
“說回正事,曹司空知袁本初興八十萬大軍南下否?”劉備出聲問。
雖然袁紹此次隻起了十五萬大軍,但鄴城出色的情報係統,成功將之傳播到了河南之地。
對外宣稱說是有八十萬大軍。
為的就是加劇河南軍民的恐慌。
“當務之急,還是先穩住內部局勢。”
劉備正色提出的意見。
“袁紹一世之傑,前滅公孫將軍時,撮冀州之眾,威震河朔,名重天下。”
“今擁有四州,民戶百萬,以強則無與比大,不可不慎。”
時有孔融在側,每次劉備來陳地朝廷時,他都會跟著一起來覲見天子。
今見曹操、劉備提到袁紹,當即也忍不住發表自己的意見:
“袁紹勢大,士廣民強,不可與戰,隻可與和。”
在孔融眼裡,若真使河南、河北爆發戰爭,那一定是空前巨大的災難。
這不符合養民之道,大損民力。
在孔融看來,
隻要專心修養德政,河南便能夠不費一兵一卒,使河北歸附。
但此話,不論是曹營之人還是劉營之人都無法接受。
因為戰爭不是兒戲,為了備戰河北戰事,曹操、劉備這幾年動員了全部的資源兵員。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哪能說叫停就叫停?
這邊曹營文臣領袖的荀彧情緒尤為激動,立馬反駁道:
“袁紹並無可用之人,何必議和?”
孔融回答道:
“袁紹部下如許攸、郭圖、審配、逢紀皆智謀之士。”
“田豐、沮授皆忠臣也。”
“顏良、文醜勇冠三軍。”
“其餘高覽、張郃、淳於瓊等俱世之名將。”
“荀先生何以言袁紹無可用之人?”
荀彧牽唇笑道:
“公所言之人,吾俱識之。”
“紹兵雖多,而法不整。”
”田豐剛而犯上,許攸貪而不治。”
“審配專而無謀,逢紀果而自用。”
“此數人者,勢不相容,必生內變。”
“若許攸家犯其法,必不能縱也,不縱,許攸必為之變。”
“至於顏良、文醜,一夫之勇耳,可一戰而擒也。”
“其餘碌碌等輩,縱有百萬,何足道哉!”
荀彧是在袁紹陣營待過的,所以他對袁紹陣營的每一個人物都十分了解。
田豐愛犯上,許攸性貪財,審配專橫沒腦子,逄紀執行力強卻隻聽自己的。
犯上、專橫、貪財、不聽話,
這四個臭毛病,偏偏生在袁紹陣營最位高權重的四個人身上。
曆史上的荀彧除了精準預判袁紹陣營人物的缺點外,
甚至還預料到了許攸可能會因為貪財,而被與他黨爭的人借題發作。
到時候許攸必然會叛變。
光這件事,荀彧就已經配得上王佐之才四字了。
“不錯,吾與袁紹自幼相識,深知他為人。”
曹操這個袁紹發小對袁紹最有發言權,“紹布衣之雄耳,能聚人而不能用。”
“誌大而智小,色厲而膽薄,忌克而少威。”
“兵多而分畫不明,將驕而政令不一。”
“土地雖廣,糧食雖豐,適足以為吾奉也。”
郭嘉也在側說道:
“袁本初雖有恩於民夷,然徒欲效周公之下士,而未知用人之機。”
“多端寡要,好謀無決。”
“智並不能濟大事,不足為慮。”
整個曹營,包括荀彧、郭嘉、曹操本人在內,都將袁紹及他手下之人給貶低了一個遍。
難道他們真的如此輕視袁紹嗎?
當然不是,
恰恰是因為袁紹過於強大,才不得不將之貶低,以提振自家軍民的士氣。
這是一種輿論宣傳手法,極為重要。
因為如果連最高領導都未戰先怯的話,那底下將士就不用打了,直接投了就行了。
就跟打仗喜歡故意誇大自身軍隊人數是一個道理。
像沮授開戰之前,不斷吹捧河南實力,張口就說河南是“義兵”。
這對袁紹而言,不單是麵子上不好看,更容易擾亂底層士兵的軍心。
河南勢弱,曹劉二人自然是希望大家能夠抱著必勝的心態,來迎接袁紹陳兵南下。
故而,當荀彧、郭嘉發完言之後。
這邊劉營文臣代表,李翊亦出麵象征性說了兩句。
“夫袁紹據燕、趙之地,有並天下之心,然智不能濟。”
“寬而不斷,好謀而少決。”
“不斷則無威,少決則失後事。”
“今雖強,終不能成大業。”
“我河南之地隻要同心合力,袁軍以蟻聚之兵,烏合之眾,又如何能敵得過我河南精猛虎壯之士?”
“願諸公勿疑,此戰必勝,可速發兵北上拒敵!”
李翊不想再多做討論,直接勸曹劉開始發兵,乾就完了。
曹操、劉備其實也知道袁紹南下摧迫的厲害,發兵須要趕快。
但也用不著這樣快,幾許時辰又算得了什麼?
兩人都還想著繼續討論一下兩邊優劣,當然主要還是儘力以口頭之言,縮短兩地差距。
擬作檄文傳播下去,以提振河南軍民士氣。
哪想到一向沉穩的李翊,這次竟是最心急的。
“先生一向推崇步步為營,怎的今日如此急切?”
劉備不解地問。
自滅袁術後,李翊幾乎是全身心的投入到了河北戰事中去。
劉備親眼看著李翊每日操勞河北之事,凡大小事無巨細,無不細心把控。
為得不就是打贏河北之戰嗎?
怎麼到了最關鍵時候,反而坐不住了?
“非是翊心浮氣躁,恰恰是按部就班,可以出兵了。”
李翊一揚眉,神色竟肅穆起來。
在他讀書時,考試成績總是名列前茅。
因為每次備考之時,都秉持著一句話,叫,
——“大考大耍,小考小耍,不考不耍。”
正因為平日一絲不苟的備戰,如今真正到了用武之時,反而從容不迫。
知道接下來的每一步,該如何做。
用兵之道同樣如此。
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
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
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於無算乎。
如今李翊已經做足準備,他對河北的戰事進展走勢,已是了然於胸。
打仗打來打去,不外乎就是李世民那句話,
——“朕觀千章萬句,不出乎多方以誤之一句而已。”
避實就虛,以強擊弱,這就是最樸實最實用的用兵之道。
李翊這幾年所做的一切工作,不正是為了今天嗎?
當他提出讓曹劉可以進兵時,自然就代表他認為時機已經到了。
曹劉不必再擔心上一個問題,該翻篇了,我們需要討論下一個問題了。
劉備自是對李翊無條件信任的,便問曹操打算什麼時候發兵,發兵多少,進駐何處拒敵?
“且慢!”
曹操被劉備一連串的問題轟炸可整的有些懵。
作為盟友,劉備當然有權且也有必要過問曹營的軍事動向。
但曹操此刻卻關心著另一個問題。
“玄德,此次拒敵黃河,抗擊袁紹。”
“是我曹營一人之事耶,還是兩家共事耶?”
劉備先是一怔,旋即正色言道:
“今大敵當前,備豈不知事之輕重?”
“袁紹勢大,須你我兩家合力擊之,自是兩家共事!”
善!
曹操一頷首,微微一笑,朝劉備點了點頭。
“既是兩家共事,須推一位共同的謀主,於你我兩家調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