檄文很快傳揚出去。
不論是曹營還是劉營都是儘力去淡化這篇檄文所帶來的政治影響。
眼下的當務之急,還是抗拒滾滾而來的河北之兵。
曹操、劉備很快各自引兵,以勤王保駕之名,共聚陳地朝廷。
明麵上說是向天子責備袁紹之過,私下卻是兩家相商,共議如何對抗強敵。
下朝後,雙方各自領著自己的文武心腹,一同到往一處後院。
至亭邊時,各自坐下。
曹操領荀彧、郭嘉、曹仁、夏侯惇在側。
劉備領李翊、關羽、張飛、趙雲在左右。
趙雲已從九江調回,專欲備戰河北之事,至於下邳則由魯肅親自鎮守。
兩邊雖不常來往,但倒還不算陌生。
曹操對劉備身邊的人,更是如數家珍。
李翊鬼才之士,關羽、張飛萬人之敵,就連那趙雲也是渾身是膽,忠心耿耿。
這令曹操實在眼饞不已。
他不著急切入正事,反倒對一旁的趙雲噓寒問暖說道:
“……子龍將軍彆來無恙否?”
趙雲頷首答,“蒙曹司空掛念,一切安好。”
曹操淡然一笑,蹙眸道:
“遙記得數年前,你與我於黃河岸邊,爭搶天子。”
“今君已為一方牧守,當為君賀!”
話落,曹操將斟滿酒的杯盞,遞給趙雲。
趙雲推脫道:
“多謝曹司空美意,然雲尚有公務在身,不便飲酒。”
公務自然說的是要保護劉備。
趙雲此話說的不卑不亢,既保全了曹操的麵子,又給足了充分理由。
“……嗯。”
曹操上下打量一眼趙雲,“的確是一表人才。”
言訖,將杯盞磕在案上。
一扶長髯,遙望北方,說道:
“袁紹之所以南下如此迅速,是因公孫瓚兵敗自焚之故。”
“……唉,想那公孫伯圭,早年號為白馬將軍,於北地防備烏桓人。”
“假節,督四州兵馬,也算是一號英雄人物。”
“竟落得個如此下場。”
話說到這兒,曹操忽地又將目光看向趙雲,似笑非笑地說道:
“……唔,曹某方想起來,子龍將軍似乎也是冀州常山人。”
“聞汝素有忠義之名,怎麼先前去投了公孫瓚,如今又如何跟隨了玄德。”
“兩番換主,豈非不忠乎?”
一言蔽,身後關羽、張飛臉色皆是一變。
感情曹操此前提到公孫瓚時,是為了引出後半段這話。
相處這麼久了,關張早已經將趙雲當成是自家兄弟。
但趙雲舊主是公孫瓚也確實是不爭的事實。
適才趙雲拒絕了曹操的敬酒,不想這廝心眼兒忒也小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
“……哈哈,曹司空所言,隻怕有誤吧。”
說話之人,正是李翊。
曹操見之,麵色微變,然臉上仍舊含笑。
劉備亦是含笑,他知道以李翊的才智,這種場合難不倒他。
“……哦?子玉莫非另有高論?”曹操揚唇問。
“高論不敢當。”
李翊一揮手,牽唇笑道:
“翊聞良禽擇木而棲。”
“公孫瓚雖為高門,然不恤民生、放縱部下貪亂,以致哀聲遍野,民不相容。”
“而幽州劉伯安素有仁德,寬厚愛民,子龍在幽州時,便是以推仁義而廣之。”
“非是為了投公孫伯圭。”
李翊巧妙地將曹操給趙雲套的道德枷鎖給摘出去。
指明趙雲投的是仁義所在,而不是為了哪一個人。
“……後子龍非玄德公之仁,恰如劉伯安之仁也。”
“劉伯安雖亡,我主亦當履其誌,以期匡正天下。”
“故子龍所忠者乃仁,故非不忠也。”
先生……
趙雲感激地望一眼李翊,李翊之所言,正是他心中之所想。
趙雲一生所追求的都是仁義之所在。
假使劉備有天背叛了自己的初衷,趙雲照樣會離他而去。
“……哈哈,子玉真是機敏過人呐。”
曹操撫須大笑,盛讚李翊的敏捷思維。
然目光卻望向身後的郭嘉。
此人同樣少年天才,足智多謀,年紀也與李翊大致相當。
曹操常對周圍人言,“劉備有李子玉,吾亦有郭奉孝也。”
因為郭嘉出仕的比李翊要更晚,名聲落他一頭。
曹操用來將之與李翊對比,自然是對郭嘉的一種讚賞。
然郭嘉畢竟是心高氣傲之人,哪裡願意活在彆人的陰影之下?
見曹操望向自己,雖未張口說話,卻也知他想告訴自己。
奉孝,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兒,可彆給我丟份兒啊!
郭嘉遂出列,咧嘴笑道:
“今天下紛亂,綱紀崩壞,人心皆不在此。”
“李郯侯所謂仁政雲雲,未免空口大言,冠冕堂皇?”
李翊肅容正色,朗聲道:
“翊雖身微言輕,但也知事在人為。”
“誠如郭祭酒所言,人心離德。”
“也正因此,更需吾輩力行仁德、躬踐仁義。”
“劉伯安愛民如子,玄德公亦躬行仁政,此皆我徐州士民親身所曆。”
“眾皆有目共睹,非是空口大言。”
“隻有坐而空談,才是冠冕堂皇,於國無用。”
“凡事豈能儘如人意,但求無愧於心便好。”
“隻要實心用事,早晚成功。”
李翊性格也是剛直強正,你問一句我回百句。
若論能言善辯,縱是禰衡這樣的天下辯才,李翊亦不將之放在眼裡。
那邊的曹仁哼唧道:
“郯侯適才提到幽州劉伯安?哼,一介腐儒罷了。”
“其人正是對外太過軟弱,才導致胡人屢次敢進犯邊境。”
“倒是公孫伯圭,秉持強硬政策,數次打擊烏桓,才使之不敢南覷漢民。”
“要我說,是劉虞負公孫瓚在先。”
“公孫瓚縱有不是,其幽州兒郎與之出生入死。”
“北拒烏桓、西阻袁紹,才保得幽州安寧。”
“而他劉伯安反倒坐享其成,賺得個仁義愛民的好名聲。”
此話從曹仁口中說出來,仁義愛民反倒成了不是了。
雖然曹仁罵的是劉虞,但現場有人臉色卻不好看了。
劉備與劉虞同為漢室宗親,又都有仁義愛民的好名聲。
那邊夏侯惇許是被曹仁說到心坎兒上了,也在一旁幫腔道:
“正是正是,劉虞不予公孫瓚錢糧,一介文人,全然不懂亂世軍事之重!”
“若無公孫瓚守禦外敵,劉虞又豈能安然坐享他仁政之美稱?”
“這就罷了,劉虞這廝竟然寧願將錢財拿給東胡,也不願拿來供養幽州士卒!”
“這不是腐儒又是什麼?”
夏侯惇提出書生無用論,無疑又將矛頭指向了李翊。
不過夏侯惇作為一介武夫,看不慣劉虞的做法也很正常。
過去幽州因為地處邊疆,與異族接壤,每年開支很大。
所以常常要用青、冀二州的兩億多稅收來補充幽州財政。
為了維持邊境穩定,劉虞拿出了許多錢財來安撫外族人。
這在夏侯惇、曹仁這些武夫看來,當然是無法接受的。
他們認為,與其把這些錢財拿去送給異族,倒不如用來犒賞邊境士卒。
而公孫瓚的想法跟他們是一樣的,就是采取高壓政策,不做任何妥協。
雖然從公孫瓚確實穩穩壓住了外族,但卻直接拖垮了整個幽州的經濟民生。
過去,漢室對地方仍有控製力時,尚能夠用冀、青二州的稅收來補貼幽州財政。
但如今是群雄割據的年代,公孫瓚根本負擔不起,同時對內和對外的兩處戰爭。
“公等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隻知其表,而不知其裡也。”
李翊背著手,朗聲正色言道:
“彼時幽州苦寒、內外交困、更兼公孫瓚連年用兵,既誤農時,又損人丁。”
“幽州百姓十室九空,百裡不見人煙。”
“劉伯安在時,興鹽鐵,市外夷,與民生息,百姓方有複蘇。”
李翊指出劉虞的考慮。
對外族采取懷柔之策,也是人家根據當時幽州的具體情況具體分析的。
事實上,劉虞用來安撫外族的錢財,遠遠比不上公孫瓚打一場消耗的錢糧大。
反而加劇了幽州的疲敝。
凡事都有利有弊,上位者所要考慮的,本就是對本國人民相對最有利的事。
“胡地貧瘠,征討不能獲一毛之利,徒枉費民力。”
“朝廷自顧不暇,更無片甲之援。”
“是故劉伯安以一州之地抗胡,不可以力逼之,隻可以柔化之。”
“故使異族感慕中國,不生叛亂之心,乃至為我所用,自然無患。”
不到迫不得已,又有誰願意白白將錢財送給外族呢?
李翊一針見血地指出來了劉虞為何要在幽州搞懷柔之策。
他是一個政治家,自然是從利益角度出發,考慮問題。
不過像夏侯惇、曹仁這種兵蠻子,仍是不能理解。
“我知李先生乃能言善辯之士,然此事,某實不能認同。”
夏侯惇知道李翊有雄辯之才,不欲與他多做爭執。
但李翊所給出的解釋,並不能將之說服。
“不錯,某亦覺得李先生此言乃文人迂腐之論也。”
曹洪也站出來出聲附和。
“胡人,豺狼也!”
“能喂飽則可,喂不飽,便要食人!”
“劉虞自上任以來之所作所為,便如割己之肉而喂豺狼。”
“我聞胡人每來使,動輒賜糧賜帛,須知邊地士卒尚無如此厚遇。”
“至於說什麼胡人在劉伯安當政時未有反叛……”
“那不過是他們覺得尚有利可圖,又被公孫瓚之軍威所懾耳。”
“若似劉伯安這般裁撤軍需,遣散士卒,便如自斷手足。”
“待他日時,胡人貪心不足,複又叛亂,劉伯安又當如何?”
曹洪所指責的,是劉虞上任後,為了節省開支,裁減了大量的兵員。
這使得幽州的武備一度鬆弛。
“況幽州乃中原北門門戶,直麵邊胡,怎可輕許無備!”
眼見曹營眾人情緒越說越激動,沒等劉營這邊的人先做出反應。
倒是曹操麵子上有些掛不住了,出言喝止道:
“諸君稍安勿躁,我等此來陳地,是為商議共退袁紹之策,非是為辯公孫伯圭、劉伯安誰對誰錯。”
“況吾與玄德難得相聚一場,都還沒來得及好好敘舊。”其實,曹操跟劉備是很早就認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