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張飛聞得張郃辱罵,怒不可遏,咬牙嗔目。
抓起蛇矛,披掛上馬,自引本部燕將來攻張郃寨。
張飛勇猛異常,幾番闖入寨中,待要與張郃接戰時,又被亂箭射回。
到晚間時,全無一人退還。
張飛隻得忍了一肚子,自回本寨。
他回到寨中,暗忖道:
“當初在先生麵前誇下海口,如今久久破不得張郃軍。”
“回去有何顏麵見先生?”
“縱然先生、兄長不怪,也遭人恥笑耳。”
原來張飛臉薄得很,兼之性急如火,見張郃守禦的嚴密,一下子惱了。
不覺酒癮大發,命人取酒來飲。
每日在營中飲酒尋歡,不理軍務。
時有田豫、陳到在軍營,二人雖為裨將,但見張飛身為一軍主帥,卻不理軍務,遂紛紛來勸。
“三將軍該知大都督嚴令,待都督回來,見將軍不思破敵,反在此飲酒。”
“必然怪罪。”
張飛一聽,猛然想起李翊從前的教誨,頓時思得一計。
於是愈發得意,當即傳下軍令:
“今宵合營飲酒,如有違令者,以軍法論處!”
田豫、陳到皆是一驚,暗道張飛此前隻是自己飲酒。
怎得他們一勸,便要拉上全軍來飲酒了?
“三將軍莫非忘了大都督之重托耶?”田豫問。
張飛道:
“俺正為不負先生教誨,才與諸弟兄共飲。”
二人又是一愣,田豫沉吟半晌,心中已猜到個七七八八。
乃對張飛說道:
“既如此,我去營中取一千壇酒來,分與將士共飲。”
陳到更驚,暗道國讓你怎麼也摻和進去了?
田豫隻柔聲安撫陳到,讓他聽命照做便是。
陳到無奈,與田豫一同去取了酒。
少時,
手下報來,一千壇酒已分到前後左右四營和中軍大帳裡了。
各有兩百壇,每十人一壇,人人都有酒喝。
分撥既定,大帳上早已設下酒宴。
見一切準備就緒,張飛乃親坐大帳之上,親自提了一壇好酒。
親手將泥封打掉,揭開油紙,立時異香撲鼻。
張飛大喜,捧起酒壇,便往喉嚨裡傾去。
待滿飲一壇之後,乃下令道:
“傳俺將令,各自開壇飲酒,一醉方休!”
“但言酒不佳者,軍法論處!”
乒……
鑼聲四起,傳遍飛營。
人們暗自想了,徐州定下的軍律向來嚴苛,非勝仗不可飲酒。
今戰事未平,眾兄弟便能痛飲,管那麼許多作甚?
大都督真要降罪下來,也該是張飛去領受。
遂無顧忌,“遵命”的呼聲四麵而起。
大帳上,張飛見田豫、陳到各懷心思,乃舉起酒盞向帳上道:
“今日將士痛飲,諸位請!”
田豫倒無甚顧忌,提起酒壇,打飛泥封,撕開油紙,便倒滿了一碗。
完事還不忘舉起酒碗回敬張飛,道一聲:
“多謝三將軍!”
又對陳到及其餘將士說道:
“諸位將軍請!”
不及說完,酒水已送至唇邊。
陳到見此,暗想事已至此,也隻得作陪。
他本也是好酒之人,隻是徐州軍律嚴苛,不敢在此時飲酒罷了。
今將大夥兒痛飲,他胃裡的酒蟲早已翻滾,乃取了一壇酒,猛飲一口。
張飛笑出聲來,大聲問道:
“叔至,俺張飛的佳釀可好否?”
陳到放下酒壇,發泄般地大聲叫道:
“好酒!”
張飛又看向其餘將校,諸將縱是心口不一,也得齊聲喊出:
“好酒!好酒!好酒啊……”
張飛這才滿意,放下酒壇,睜大環眼,逡巡一圈。
見眾弟兄中竟有一人坐著不動,乃上前問:
“俺張飛敬酒,如何不飲?”
這名士兵立刻站起來,一手舉著杯子,一手亂搖道:
“三、三將軍,小人不會飲酒。”
張飛麵色立時罩了一層寒霜,沉聲問:
“大丈夫行軍打仗,哪有不會飲酒的?”
那小兵答,“未敢欺瞞將軍,小人實不能飲。”
有好事的弟兄在旁解釋,原來這小哥早年間因貪杯誤事,錯過了父親的喪事,遂將酒戒了。
張飛暗想,這倒是個孝子,該是一樁好事。
隻是今日既施了這條計策,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隻能苦一苦你了……
乃將酒盞強塞在那小兵手中,嗔目道:
“下邳相曹豹也不能飲酒,俺張飛敬酒,他姑且要滿飲三杯。”
“汝比下邳相如何?”
這小兵連忙搖頭,“小人怎敢比曹府君,這是酒早已經戒了,實在不敢再沾唇。”
張飛大怒,濃眉一豎,叱道:
“俺張飛敬酒,縱是大都督也要賣俺三分薄麵。”
“汝這小輩,怎敢不賞臉!”
於是命人取鞭來,又令武士將那小兵按住。
揮動長鞭,登時幾十鞭下去。
隻打得那小兵在地上亂滾,哭爹喊娘,痛楚難當。
待鞭笞完後,那小兵已渾身是血,身無完處。
在場弟兄都是久經沙場的,但在見到此情此景之後,仍不覺心驚膽戰。
於是,以田豫、陳到為首的將士,紛紛上去求情。
張飛這才住了手,將鞭子一丟,忿忿地對那小兵說道:
“俺今日飲酒,汝不飲,便打汝幾十鞭子。”
“若明日還要飲酒,汝又不飲,便再汝幾十鞭子。”
“如此往複,須得你肯飲酒才能罷休。”
說罷,餘恨未消,回到案上繼續飲酒。
至夜半時,方才散席。
張飛回至營中酣睡,忽聽得帳外響動。
乃翻身坐起,是小人報田豫求見。
張飛乃將之接入帳來。
“天色已晚,國讓不去睡覺,到俺這裡來做什麼?”
“我來問三將軍,咱們何時可以動兵?”
田豫也不拖泥帶水,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
張飛又驚又奇,道:
“國讓已識我計耶?”
田豫頷首,表示一開始下令飲酒時就知道了。
“三將軍倒也心狠,苦了那孝子,直打得皮開肉綻,令人看了心顫。”
田豫還不忘吐槽一句。
張飛咧嘴一笑:
“若能破了張郃軍馬,回頭重加賞賜他便是。”
張飛雖然對不起那小兵,但他本人倒還真沒什麼心理負擔。
這是性格原因。
他骨子裡就輕視低賤的人。
就是讓張飛現在提劍去把那人殺了,他都不會有半點愧疚。
因為張飛還有一點神經大條,即便做了虧心事,他扭臉可能就忘了。
“我觀那小兵今日受罰,心中雖然惱恨,然底氣卻還不足。”
“俺也正擔憂此事,國讓既然來了,酒也飲完了,人也打了,總得拿出個主意才好。”
田豫微一沉吟,道:
“吾遣心腹之人,密往說之,助他出寨去。”
張飛大喜,執田豫手道,“如此甚好,事若就,國讓可為次功。”
於是,各自依計行事。
田豫遣心腹之人,密帶膏藥,前去看望今日那位被打的小兵。
這被打的弟兄,今日平白無故遭了一頓鞭子,心中是積怨已極。
趕巧田豫派來之人持藥到了,乃是田豫帳下一位曲長,年已五十了。
小兵慌忙起身,老曲長卻將他扶住。
見他傷口頗深,乃歎道:
“張飛這廝忒也臉黑心狠,隻是不飲酒,便將你打成這樣子。”
“還定下軍規,說是明日再不飲酒,還要再打鞭子……”
這小兵聽老曲長直呼張飛其名,言語間又多提自己抱不平。
乃懷著一腔怒氣,向老曲長訴苦道:
“曲長說的甚是,今日這鞭子已是痛楚難當,若明日再來,如何熬得住?”
老曲長便順勢勸道:
“今日張飛不仁,何必受他的氣?”
“不妨趁著軍士酒醉,今夜便去山頭外投靠張郃去。”
“管教張郃領兵殺來,我與你裡應外合,賺開寨門。”
“如此張飛豈能走脫?”
那小兵聞言大喜,執老曲長的手,謝道:
“誠如是,曲長當恩同再造!”
於是,從其言,在曲長的安排掩護下。
趁夜離了張飛大寨,趕去山頭外投奔張郃大寨了。
寨上的青州軍見一徐州士兵氣喘籲籲,神氣慌張,說是要來投降,便將之放入營寨。
待問明底細之後,先看押在一旁,等後張郃本人親自進帳審問。
“稟張將軍,寨外來了一個徐州軍,說是有要緊之事來報將軍。”
“我等不敢獨斷,現已將之押在營前,聽候將軍發落。”
“傳他來見!”
少時,那名徐州兵被押來見了張郃。
不等張郃開口詢問,這小兵已將張飛白日所作所為,無端鞭笞士卒的事情一一向張郃說了。
張郃蹙眉,細細打量這小兵。
果然傷痕累累,血跡斑斑,的確今日受過毒打。
隻是張郃向來用兵謹慎,之前又被張飛詐了一場,不敢輕信。
於是心生一計,拔劍怒叱道:
“大膽鼠輩!汝道我不識苦肉計耶!”
“那環眼賊命汝前來詐降,誘我劫寨,還於中設伏,當我不知?”
“來人!將這賊兵拖出去,斬首!”
話落,已有兩名武士舉刀上前。
那徐州兵慌忙頓首,磕頭如搗,連連乞饒。
再次向張郃表明心跡:
“將軍明鑒!若是張飛要用苦肉計,何不遣一大將前來,豈非更能博得將軍信任?”
“量小人一介小卒,有何能耐?敢來將軍麵前大言?”
“小人句句是真,沒有半點虛假。”
“隻乞將軍趁著張飛軍酒醉,今夜劫寨,若得仇報,雖死無恨!”
張郃眯著眼睛,細細觀察這小兵的神情。
見他言辭激昂壯烈,並無半點虛假,想來是真。
於是先將這小兵收下,又聚諸將商議。
“先前敗了一場,近日又堅守不戰。”
“諸將士早已摩拳擦掌,渴望廝殺,若是張飛軍果然酒醉,不該錯過如此戰機。”
話落,又接著補充道:
“隻是張飛陣上有謀,那小卒一人之言,未可輕信。”
“所以我意先遣一二探馬,前去探查。”
“若果真如那小卒所言,今夜便可破敵。”
“諸位將軍可先回本部,點齊兵馬,聽我號令。”
眾將士齊聲稱喏,各自回營。
很快,數個河北兵悄悄扮作平民裝扮,莫入徐州營寨。
果見寨門半開半掩,營中還不時傳來喝酒嬉鬨之聲,醉中叫罵之聲。
眾河北兵暗想,張飛久攻不下,已經惱了,果而飲酒誤事。
於是興衝衝地將自己的所見所聞,如實彙報給了張郃。
見自家人都這麼說了,張郃總算放心,重加賞賜。
然後點兵五千,提槍出寨。
聲不張,火不點,摸著黑,借著微明的月光,悄悄摸入張飛營寨。
未行多遠,隻見前麵黑影幢幢,車聲轔轔,腳步雜遝之聲由遠而近。
待車輛走近伏在暗中一看,數百個兵士推的推,拉的拉,車上儘是酒壇。
張郃暗自好笑,這環眼賊猶在貪杯,合該死矣!
於是縱兵殺出,大喝一聲:
“張郃在此!”
眾軍士見黑夜裡無端殺出這許多河北軍來,全都慌了神,頓時棄了車輛便走。
張郃催兵掩殺過去,暗想著擒賊先擒王,殺了張飛才是正理。
於是掩軍直往中軍大帳殺去。
山頭擂鼓為助,直殺入中軍。
但見帳中一將,頭頂烏盔,身軀龐大,必是張飛。
張郃不覺心怒放,縱馬挺槍,闖入帳中便是一刺。
“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