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阿四看著胡小妹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內心也深覺厭惡。
他陰沉地說道:“你既然這般善良,幾個過路外人的遭遇,都能激得你為他們掉幾滴眼淚,對咱們自家人,一定是更知道愛護的。
如今,發燥幡應了咱們的願,該到咱們還願的時候了。
你展現展現你的孝心、善心,過一會兒,你便去給發燥幡上香磕頭,替咱們一家子給它還願罷!”
胡小妹一聽到哥哥這番話,頓時嚇得渾身哆嗦起來。
她麵上那副可憐相一下子變作哀求之色,連連搖著頭,向胡阿四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哥哥,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不是覺得那些過路外人把眼睛換給咱們,顯得他們可憐極了麼?
你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甚麼意思?”胡阿四冷笑著,眯著眼睛盯著胡小妹問道。
“哥哥,我錯了!”胡小妹立刻道歉起來,“是他們該死,就是他們該死!
我隻是一時糊塗,哥哥,你不要拿我去還願——”
“嗬!”胡阿四冷笑一聲,搖了搖頭,“嘴上可憐人家,作出那副假惺惺的模樣,好似你是個多有善心的人一樣!
叫你拿自己的命,換咱們一家人平安的時候,你就左右推諉!
惡心!
真惡心!”
胡阿四大罵了胡小妹幾句,愈說愈是激動。
看他這副模樣,胡父胡母反而放開了胡小妹,二人將胡小妹擋在了身後。
“阿四,你消消氣,消消氣……”胡母小聲地道。
她與丈夫首先斥罵胡小妹,就是擔心這個女兒亂說話,惹惱了胡阿四。她倆卻不是真的想要剜掉女兒的眼睛。
所以胡小妹麵對父母二人的威脅,也並不怎麼害怕。
隻有自己這個兒子,卻不是那麼好惹的——他一旦被激惱了,想要叫他平複情緒,卻不是那麼容易……
胡父也放緩了聲音,拍著胡阿四的肩膀,低眉順眼地道:“阿四,你妹妹就是太蠢了,不幫著自家人,胳膊肘竟往外拐……
女子外向,她早晚是得嫁人的。
你就饒了她這一回,發燥幡那邊……”
“等出了這個村兒,就把她嫁給那些專好酗酒打老婆的廢人!
叫她丈夫一天打她八百遍,打瞎她一雙眼睛!
反正要來也沒用!”胡阿四狠毒地說道。
胡小妹聽得他言語,渾身不停發抖。
胡父胡母則都連連點頭:
“好,都依你,阿四,你說怎麼處置她,到時候就怎麼處置。”
“這個蠢丫頭,是該挨些教訓!
就把她嫁給那些好酗酒打老婆的廢人!”
兩人附和著胡阿四的言語,聞聲勸慰著這個兒子。
片刻後,胡阿四的情緒總算平複下來。
他陰冷的目光,掃過自己這一家人,被他目光掃過的幾人,無不縮著脖頸,不敢說話。
隨後,胡阿四轉身走進了堂屋旁的耳房裡。
留下幾人站在原地,相對沉默。
耳房中飄出一股青煙。
胡阿四念念有詞的細碎聲音跟著響起。
那細細碎碎的聲音縈繞在胡家人的耳畔,頓叫他們覺得渾身都在發癢,好似有細若發絲的風隨著聲音不斷搔著他們的耳朵、脖頸。
他們心頭頓時浮出難忍的燥意,一個個抓耳撓腮起來。
而耳房之中,則不斷傳出胡阿四淒厲的慘叫聲。
“爹!”
“娘!”
“小妹,小弟——救我!”
“求求你們,救我!”
“救我啊,爹,娘!”
胡阿四充滿哀求的聲音,從那隻隔著一道布簾子的耳房中不斷傳出。
而在場幾人隻覺得身上越搔越癢,大塊大塊的血肉、皮屑被他們尖銳的指甲抓撓了下來,融化在無形的風裡。
不過須臾之間,幾個人已經是渾身鮮血淋漓的模樣!
他們遍體鱗傷,有些傷口甚至深可見骨!
尋常人經受了這樣的傷勢,必會因為失血過多而當場殞命,但胡氏一家人卻都還能在堂屋裡站立著,那種叫他們渾身燥癢的風再一次吹刮而來——
幾人身上的傷口裡始有肉芽叢生。
幾個呼吸過後,胡家人已經恢複作完完整整的模樣,好似先前把自己抓撓得遍體鱗傷的人不是他們幾個一樣。
耳房裡,胡阿四還在哀嚎。
不知一道布簾隔斷之下的胡阿四究竟在經曆怎樣的慘境,他不停呼喚著胡父胡母、小弟小妹,希望家人們能夠伸出援手,進到耳房裡幫他一把。
但堂屋裡的幾個人,對於胡阿四的呼喚聲,雖大都麵露不忍之色,但沒一個人有進耳房幫助胡阿四的動作。
哪怕年紀最幼的胡小弟想要邁步去耳房看看,都被胡父一把攥住手腕,攔了下來:“這是詭在誘你進屋!
等你進了屋子,發燥幡中的詭就會把你拖進幡子裡去,放它自己脫出幡子!
莫做蠢事!”
胡小弟畏懼地點了點頭。
他覺得今下的阿四兄長,不像是從前的阿四兄長。
倒是耳房裡不斷傳出的那個哀求聲,像是從前阿四兄長會發出的哀求。
但是父親都嚴厲製止他了,他也不敢亂來,害怕自身被拖進發燥幡子裡。
叫胡家人倍感折磨的哀嚎聲,終究漸漸止歇了。
胡阿四禱念經文的細碎聲仍在響著。
不過此時的胡家人再聽這般聲響,倒不會再覺得身上有甚麼難受的。
此後未過多久,胡阿四也終於從耳房裡走了出來。
他依舊與先前一般模樣,身上也未見有一絲傷痕。
方才耳房裡不斷傳出的哀嚎聲、血肉撕裂之聲,似乎隻是一種幻覺,他置身於耳房裡,也隻是在發燥幡的牌位前念了幾遍禱經,並未經曆過任何恐怖之事。
“還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