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吧！”
“不。”
“來嘛。”
“不。”
幾人的爭執逐漸演化成了隻有幾個字的耐力比賽，與其說是互相說服，不如說單純是在比拚誰先退讓。而遺憾的是，從夏涼把林小璐招惹來時，這場比拚的結局便已注定。畢竟，很少有父親能在女兒的嬌憨請求下保持不動如山。
三十分鐘後，翠雀裹著浴巾，坐在溫泉水中，渾身上下隻有腦袋露在水麵上。感受著身周的水溫，她微微向後，靠在了浴池的邊緣上，然後，長長地舒了口氣。
在她身邊，林小璐，夏涼，白靜萱全都聚在一起，幾個人正並排泡在溫泉水中。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此時的女性溫泉中隻有她們幾個人。
彩雲濕地的溫泉分為男、女、妖精三種浴場，每個浴場中還分有室內和室外兩個部分。室內部分設置有更衣間，淋浴室，桑拿房，按摩間以及部分小一些的溫泉浴池。室外部分則是一個巨大的，直接設在草叢之間，如同小型湖泊一般的魔力溫泉。
這裡設置了用以驅趕蚊蟲和飛鳥的術式，浴池外數十米籠罩了一圈雲霧，同時還在雲霧中設置了阻滯通行的術式，確保了不會有任何人從浴場之外進入，以免有旅客“不小心走錯”浴池。
進了浴場，簡單衝洗一番後，所有人都如翠雀此前提到的那樣，以變身後的狀態進入溫泉，在感受到有一絲絲魔力逸散進入泉水之後，便又紛紛解除了變身，回歸了原本的模樣。
當然，翠雀依然還是翠雀。
“啊，魔力溫泉果然名不虛傳，這種酥酥麻麻的感覺……哇，簡直就像是泉水在幫人按摩一樣。”
麵帶著愜意的笑容，夏涼像是整個人要融化了一般漂浮在水中：“太棒了，我感覺自己就是一塊泡在水裡的冰淇淋，馬上就要和泉水融為一體了。”
“這玩意真有那麼舒服？”
林小璐則是學著翠雀半靠在池邊，隻不過麵上的表情略顯奇怪：“我的確能感覺到那種麻麻的感覺……但是一點都不覺得舒服呀？不如說反而有點難受。”
“說明你的觸覺比我敏感。”
夏涼側過臉去看著她：“就像是嬰兒的皮膚永遠會比成年人嬌嫩一樣，大概年紀越小，這種感覺就越明顯，所以對我來說是舒服，對你來說就是難受吧？”
“我比你大。”林小璐眯起眼：“你彆想換著法子罵我幼稚。”
“唔？這算是在‘罵’嗎？”
夏涼擺出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樣，然後咧嘴一笑：“反正不論年齡，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我都比你年紀大吧？”
“哈？”
林小璐頓時筆直坐起，剛想就這麼站起來和夏涼對峙，卻又想到自己現在還在泡澡，不宜大動乾戈，於是又隻能悻悻作罷。
“我也覺得這種麻麻的感覺怪怪的……”
但就在兩人又快要吵起來的當口，白靜萱開口了，和林小璐哪怕覺得不舒服也要繼續泡在溫泉裡不一樣，她是直接抱著浴巾站了起來：“泡在水裡好難受。”
“你看，薄雪也覺得這種感覺很奇怪啊。”
見其如此作為，林小璐像是得了助力般，頓時信心湧現：“我們之中，不合群的明明是你！”
“這有什麼好說的，畢竟人家還是小學生，確實是小孩子。”
夏涼不置可否，安然自若：“你可是比她大了兩歲，你要在這件事上和她對比？”
“唔……”
林小璐很想駁斥夏涼的歪理邪說，然而一時半會找不到什麼反駁的角度，隻能求助性地向翠雀看過去。然後，她便看到翠雀如老僧入定一般，緊緊裹著浴巾，蜷腿靠著邊緣，閉著雙眼，一聲不吭，一動不動。
“龍膽？”懷疑對方是否已經睡著的林小璐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怎麼了？”翠雀回問道。
“啊，哦，我看你閉著眼睛也不說話，還以為你是睡著了。”
林小璐的語氣弱了幾分，甚至帶著些溫柔地問道：“你覺得這個溫泉水的感覺怎麼樣？”
“你說你們剛才在爭的問題？”
翠雀依然閉著眼睛，所以腦袋也完全不動：“從我個人感官的角度來說，魔力順著水流融入皮膚的感覺的確不怎麼舒服，但也不是那麼不能忍受。”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以及，對你們來說的話，這種發麻的觸感反而是改善膚質的標誌，如果有這種需求的話，泡在水裡皮膚發麻其實是一件好事。”
嘩。
唰啦。
隨著她話音落下，便是兩道極其明顯的入水聲，林小璐和白靜萱幾乎同時把自己全身都泡進了水裡，甚至還埋進去了半截臉蛋。
溫泉裡頓時清淨了不少，幾名後輩還是時不時會說兩句話，弄出點動靜，但至少是沒有再出現過爭吵。
浴池中的幾人都專注於感受那種來自泉水的酥麻感，以確保它真的在自己身上起了作用，就這樣過了許久，自認為酸麻感已經不複存在的林小璐才重新開了口：“那個……龍膽。”
“嗯？”
“為什麼，你從進浴池開始就一直閉著眼睛啊？”
林小璐的手指在發梢上卷動，試圖瀝乾其中的水分：“這難道也是什麼講究嗎？”
翠雀浸泡在水下的肩膀微微一頓，好在有泉水遮掩，四周還都是水汽，所以沒人會注意到這一點微小的變化。
她微微抬頭，麵色如常，好似隻是單純在組織語言般略作思考，然後給出了答案：“為了刺激感官代償。”
“那是什麼？”林小璐有些不解。
“當人失去某一種感官的時候，大腦會加強其他感官，來彌補缺失的信息。”
翠雀一本正經：“所以閉上眼睛，保持安靜，你的視覺和聽覺就會暫時失效。這樣才能夠專注於泡澡，感受身體的變化。”
“誒……泡溫泉原來是這麼需要講究的事情啊。”
林小璐聽信了翠雀的言論，但卻也沒有立刻嘗試，因為對她來說，今天的泡澡其實已經結束了，她並不打算再專注於此：“我學到了，果然龍膽你很厲害。”
翠雀點點頭，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的意思——好不容易想出一個比較靠譜的理由，她可不想因為多嘴而漏出什麼破綻。她也不可能以翠雀身份在這裡說“因為我要避嫌，不希望看到你們的身體”，自然是儘快把這個話題帶過去才好。
除此以外，便是她感覺到，似乎有什麼人在擺弄自己的頭發。
因為作為頭發實在是太長，所以在泡澡前進行了簡單衝洗之後，翠雀就已經把自己腦袋後麵的長發束起來了，此時她感受到的，就是腦袋後麵的頭發似乎被什麼人拽了兩下。
“怎麼了？”
粗略感受一下頭發被拉動的方向和力度，翠雀就基本判斷出了拉自己頭發的人是誰，直接向夏涼問道：“我的頭發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
夏涼全然不否認，聲音中也完全沒有惡作劇被戳穿的尷尬，而是略帶感歎道：“隻是想說，小前輩你的頭發真的好，這也是完全成為魔法少女的好處？”
“如果你覺得這是好處的話。”翠雀模棱兩可道。
為了永葆青春，而選擇在十年服役期結束後加入國度，繼續當魔法少女的人並不在少數。雖然壽命並不會因此而增加，但這些魔法少女的身體和本相會保持年輕的樣貌，直至壽命走到終點。
這也是翠雀一直以來使用的借口，用來向後輩們解釋為什麼自己變身前後的樣貌幾乎完全沒有分彆。好在這個借口的確成立，近來入駐方亭市的麻生圓香也用自己的樣貌替翠雀佐證了這一點，沒有人能順著這個借口戳穿她的身份。
“那當然是好處啦。”
夏涼自然猜不到此時的翠雀在想什麼，隻是繼續把玩著翠雀的頭發：“總感覺把發絲分開仔細看的話，能夠看到星光一樣，一閃一閃的。”
“你想說我的頭發上有頭屑？”翠雀有些奇怪道，因為據她所知，魔法少女的身體上並不應該出現這種代謝產物。
“你在說什麼煞風景的話？是那種幽藍色裡帶著些白色的星點，而且很好看很和諧，肯定不是頭屑啊。”
夏涼有些無奈地道，但手上的動作依然沒停：“唉，越看越羨慕。”
“是麼？那如果你真的很想要好看的頭發，我記得祖母綠區有一間美容店。”
翠雀略作回憶後道：“她們那邊能提供很多結合美觀和實用度的服務，比如刻入法沃符文，可以增加魔力活躍度的美甲；還有摻入小劑量提神藥物，可以幫助靈思的染發劑什麼的。”
“聽上去好像很有意思。”夏涼的聲音裡帶著些許意動：“要不去試試？”
“好呀，那龍膽你也一起去嗎？”林小璐的聲音從另一個方向傳入翠雀的耳朵。
“不，我就不去了，因為明天我真的有事情要忙。”
翠雀緩緩呼了口氣：“你們自己在盧恩諾雷逛一逛吧，可以去前台那邊約一個本地向導，向導會給你們推薦值得一去的地方的。”
這並不是托辭，而是實話。明天的翠雀的確有約在先，而且這個約定對她來說其實頗為重要。
那就是，她得去研究院找祖母綠。
祖母綠曾經對她承諾的，可以彌合心之寶石的方法，就在那裡。
翠雀從去年11月便開始做準備，接受了數次對本相的預先診查和前置療程，都是為了明天能夠順利完成治療。
她不願意再多作等待，因為彌合心之寶石，修複本相便等於恢複戰鬥力，這種事情自然是越早越好。
祖母綠那邊似乎也有著某種訴求，所以一直在遊說翠雀儘早去研究院，兩個人的想法基本一致，最終便定下了明天的日子。
至於這場會麵是否會是陷阱？
翠雀現在也無法百分百確認不是陷阱，不如說，最開始見到祖母綠的時候，她還覺得這怎麼看都是陷阱。
隻是在幾個月的合作之中，祖母綠提供的幫助，表現的態度，都展現出了一種詭異的誠意。雖然這名研究院首席很多時候都讓人覺得不那麼靠譜，做事情時還總是混雜幾分個人惡趣味，但與此同時，對方有什麼消息也幾乎不會藏著掖著，翠雀詢問的事情大多數都能得到解答，可以說坦誠得過分。
這種坦誠，是祖母綠和金綠貓眼最大的不同，也是翠雀非常抗拒和金綠貓眼有過多的瓜葛，卻願意來國度見祖母綠的原因。
翠雀就這般思考著，逐漸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也沒管幾名後輩擺弄自己頭發的手，哪怕腦袋後麵的手已經從一雙變成了兩雙。
一行人在溫泉中又泡了一會，才因為幾名後輩開始感到頭暈而離開。
在換衣間中吹乾頭發，擦乾身體，翠雀披著浴袍從景觀房中離開。赤腳踩踏在濕地之上，腳下草叢的觸感和迎麵拂來的晚風讓翠雀忍不住眯上了眼，卻又因為前方傳來了其他人的腳步聲而恢複了清醒。
那是一群陌生的女性旅客，且麵相大多都很年輕，身上也有著相對普通人比較強的魔力波動，毫無疑問，這也是一群魔法少女。
在祖母綠區，與不認識的魔法少女擦身而過實在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所以翠雀也沒有多想什麼，隻是往旁邊走了走，給這群陌生的旅客讓出道路。
對麵的魔法少女們注意到了翠雀的行為，所以也紛紛對她點頭致謝，而後從翠雀身旁路過，徑直前往不遠處的魔力溫泉。
不過是遇上一群陌生人而已，翠雀是這樣認為的，視線幾乎沒有在這群魔法少女身上停留，僅僅是因為對方恰好路過，所以才會出現在她的視野中。
但是，當人群中的最後一名魔法少女從翠雀幾乎沒有聚焦的眼前掠過之時，翠雀突然感到了一種無比猛烈的熟悉感。
這應該是一個自己曾經認識，甚至可以說非常熟悉的人。
意識到了這一點後，翠雀便下意識扭頭，想要再看一眼對方的身形，以此確認其身份。然而所看到的卻不是那一群魔法少女的背影，而是幾名後輩的臉。
幾名後輩也已經換好衣服，從換衣間裡出來了。
“久等了，我們回去吧！”林小璐向著翠雀揮了揮手。
“啊……泡完溫泉以後感覺舒服多了。”
夏涼雙手舉起並在腦後，伸了個懶腰：“趁著渾身放鬆，我可得趕快回去睡覺才行。”
“頭好暈……”
在溫泉裡差點泡到暈倒的白靜萱腳步虛浮地走了過來，然後無比自然地走到翠雀旁邊，伸手抱住了翠雀的胳膊。又大概是因為翠雀體溫比較低，這種時候抱上去比較涼爽，所以白靜萱又發出了無比放鬆的呼氣聲：“哈……”
算了，還是先帶孩子們回去吧。翠雀這樣想道。
既然是自己熟悉的人，那麼自己應該還沒有忘記對方的存在，先回憶一下有什麼熟人回盧恩諾雷，到時候再聯係對方就好了。
心中作好了盤算，翠雀在走前又向著溫泉的方向望了一眼，然而那一群魔法少女此時已經進入了換衣間，在外部已然看不到她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