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斜方有一處石壁讓人磨得稍顯平整,是怪石嶙峋間的平地,淩禹故事裡所說的壁畫就繪製於此處,銳器鑿刻得深入,即便顏料在長年累月間褪色不少,輪廓也依舊清晰。
身旁解說員在說什麼,伊香鳶一概沒聽入耳,她已經讓壁畫吸了進去,仿佛身臨其境。
她仿佛看見女孩被父母和村民抓入山洞,深夜火光中,女孩的哭喊無人在意,任由法師捆綁擺弄著這個活祭品,猩玄青光,照得旁觀者鬼氣森森,仿佛嗜血的怪物,那一雙雙眼,竟有幾分像廊道兩側隱匿的怪物凶光。
伊香鳶不知不覺紅了眼眶,沒人知道她是讓洞穴內的明光照傷了眼,還是讓故事裡的紅光紮透了心。
猛獸吃人,人又何嘗不吃人呢?前者吃肉剔骨、鮮血淋漓、毫不掩飾,後者冠冕堂皇、百般掩飾,吃得間接,吃得側麵,吃得不留破綻,吃得屍骨無存。
仔仔細細把洞穴每一處都看了個遍,伊香鳶才返回廊道,準備離開仙女洞,去其他地方瞧瞧,還沒走到洞口,就有不少人湧了進來。
她猜想這些人大概是專程來仙女洞的旅遊團,頓時,站在顯眼處、一副領隊模樣的人開了口:“外麵在下雨,我們先到仙女洞遊覽,順帶避避雨!”
伊香鳶趕忙走到洞口,的確,天色變幻莫測,來時還是晴天,此時已經大雨滂沱。
耳邊又有聲音響起:“山裡的天氣就是這樣,跟小孩似的,一時一個變化,我們還是避避雨,省得著涼!”
伊香鳶伸手打開挎包,還好帶了把傘。
她估算了下時間,若是此刻按原計劃出發,中午便能返回居民區,若是待在洞裡等雨停再走,恐怕要拖延不少時間。
一股濕氣趁機鑽進了她的脊背,凍得她直打哆嗦,回頭看看詭異陰冷的山洞,又想到一連兩個噩夢。
伊香鳶決定早點完事早點回家,便不顧山雨飄搖,撐起傘就出發了。
沒邁開幾步,她就後悔了,東南風鼓動著山雨,斜斜灌進了傘裡。
沒幾下功夫,伊香鳶就淋濕了衣褲,腳下狀況也是一塌糊塗。
泥土在雨水的拍打下,紛紛流向了路麵,山路泥濘不堪,每走一步,褲腿就會印上土黃的花色。
既然選擇前進,就沒有回頭路,伊香鳶還是沒有回山洞去,繼續在雨中行走著。
雨水順著褲腿滑進了鞋子裡,在她的腳下兀自流淌成了一條河,腳板連帶著腳趾全淹在了河裡。
——濕噠噠,冷冰冰。
涼氣從腳底一路竄上了骨盆,又從骨盆竄上了脊柱,順利在心臟著陸,就像讓人用冰錐紮了下。
為了轉移注意力,伊香鳶決定用煩惱解決煩惱,她想起了昨晚的噩夢,那個怪物口中的容器究竟是什麼?
為什麼自從來到竭摩島,就夢魘不斷?
當時聽畢思這麼說,她還沒太在意,以為是他思慮過度,現在看來,事情沒有那麼簡單,難道竭摩島真的不乾淨?
她想起淩禹說的故事,滿月之夜的那個奪魂事件。
聽說竭摩島的村誌上也有記載,不過,發生時間過於久遠,也不知道,現在看到的故事經過了多少人的添油加醋。
可是,昨日的夢境真實得不像樣,再者,畢思也是來了這個島之後,才噩夢連連,難道這個島讓什麼邪惡力量給籠罩了不成?想到這,伊香鳶不免有些害怕,獨自一人在山雨間行走,本就夠陰森夠可怖,更何況,她此刻還走在邪氣彌漫的島上,不禁打了個哆嗦。
山洞、獻祭、女孩、噩夢、容器……
伊香鳶越想越覺得魔幻,這一係列名詞疊加在一起,仿佛構建了一個從遠古延續到現今的恐怖故事……
興許是想的太入神了,伊香鳶絲毫沒注意到前方的滑坡,一腳下去,成功踩空。
“啊……”
剛叫完半句,剩下半句還沒來得及喊出來,便連人帶傘齊齊往下墜。
雨水還在嘩啦啦地下,伊香鳶也在嘩啦啦地滑,不僅是衣褲濕透了,整個人從頭發絲再到腳趾甲蓋都讓雨水給浸透了遍,滑到了儘頭,一屁股坐在泥地上,好不狼狽。
紐扣大的雨豆豆重重砸在她的臉上、頭上、眼睛上,仿佛在嘲笑她是個不會走路的傻瓜。
當真是欲哭無淚,就算此刻真哭喊了出來,也會讓雨水和雨聲給掩蓋了去吧。
借著雨勢,借著此刻狼狽的模樣,趁著深山空無一人,伊香鳶將積蓄已久的情緒一股腦釋放了出來。
坐在地上,也不著急站起來,哇哇哭出了聲,任憑雨水衝刷,她仍舊坐在那兒。
她真覺得自己是個傻瓜,明明都被辭退了不是嗎?
自己都已經不是偵察員了,為什麼還要繼續查一個早就板上釘釘的案件?
她到底在堅持什麼?
查到最後,自己又得到了什麼?
工作沒了,還摔成這個慘樣,她真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倒黴的笨蛋。
雨水頻繁砸落,遮蓋了她的視線,這一刻,她心裡竟生起了一股子勁,一股不懼天地、不懼生死、不懼鬼神的莽勁,就算麵前站著一隻猛獸,她也絲毫不會畏懼。
偏偏連猛獸都嫌棄她這幅衰樣,坐在雨裡有一會兒了,彆說猛獸,連隻螳螂都沒見著,她不想承認,是雨趕跑了地表生物,她非要往偏了理解,是她,這個天棄之子,帶衰了天氣,帶衰了景致,連猛獸都不願靠近。
灰敗破落的天空怕不是通了口袋,一股腦往山裡灌水,伊香鳶想起了自己養死的那盆花,七天滴水未澆,想起來,便一次性給了它七天的量,就連它死了,伊香鳶也想不明白,它到底是乾死的,還是淹死的。
人死前,會在腦子裡過一遍自己的人生,想到牽掛的人了,想到未完結的事了,生出遺憾了,就會對世界產生留戀,伊香鳶覺得,自己此刻毫無留戀,就算她今天在森林裡失蹤了,也不會有人記得,不會有人在意,她真希望自己是抔泥,在大雨中慢慢溶化,化入泥土之中。
這樣就能連屍體都不剩了,想到死後就會失去意識,無法掌控自己的軀體,任由他人隨意擺弄,她就無法忍受,要是能像蠟燭一樣化成無形就好了,這樣,即便她消失了,也不會有人看見。
她這副衰樣,不隻是彆人討厭,連她自己也不喜歡,要是留副軀體給他人添麻煩,那就更討嫌了。
伊香鳶深陷情緒泥沼拔不出來,這樣的天氣,這樣的場麵,真的是太好哭了,太適合emo了,碰巧她又需要一個出口,泛濫的雨搭配泛濫的愁緒,短短幾分鐘,她已經構想了一個專屬於自己的死後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