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二年十二月中旬,金陵城下起了大雪。
鵝毛般的雪花將遠方的紫金山都染成了白色,連金陵城中的楊柳,亦是在風雪中搖曳落下。
秦淮河並未結冰,一艘高大的官船自上遊徐徐而來,上麵還插著一個“秦”字。
此時船艙內,秦王朱樉的眼中有一絲緊張,一絲怨毒,以及一絲恐懼。
緊張的是馬上就要回金陵了,不知道自己未來會如何。
怨毒的是父親賜死了自己心愛的次妃。
而恐懼。
那自然是麵對父親的責備,自己該怎麼辦。
心情滿是忐忑不安。
船隻慢慢抵達了金陵以西的石城門外,早就途徑定淮門的時候,船上的人就向宮裡稟報。
因而此刻石城門外,西華門的內使宦官奉命過來給朱樉宣讀詔書。
“陛下有旨!”
等朱樉與他的隨從下船之後,內使宦官拿聖旨高聲說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秦王樉,不聽人諫,到新宮,不居寢室,朕令內使令來教說觀爾。終不從父命,於西安胡作為非,倒行逆施,大興宮殿,勞民傷財,縱容妾欺壓王妃,折殺宮人。此觀之,非人所為,不曉人事,蠢如禽獸,暫不廢為庶黎,且圈禁鳳陽自省。朕言既至,爾自觀之省之。”
“秦王,接旨吧。”
宦官說道。
朱樉渾身顫抖著跪下,雙手抬高接住聖旨,顫顫巍巍道:“父父親在哪裡?”
“陛下最近偶感風寒,於乾清宮休養,說不想見你。”
宦官搖搖頭。
對於陛下的皇子,宦官們也不敢得罪。
畢竟誰都知道陛下雖然嚴厲責罵了秦王,但他犯了那麼大過錯卻也沒有如何,隻是被圈禁起來。
萬一哪天陛下心軟,又放出來了呢?
“父親病了?那我更要探望一番.對了,大哥在何處?”
朱樉像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不蠢。
現在以探望為名,還能博個孝心,加上他跟老大關係不錯,找到老大或許還能求求情。
可萬一直接被送去鳳陽圈禁起來,那就麻煩大了。
所以朱樉必須找父親見一麵。
哪怕見見大哥也好。
宦官遲疑片刻,便低聲說道:“陛下病重,太子監國,如今每日於乾清宮理政,太子令殿下上繳虎符印璽,今晚居春和宮,明日即刻前往鳳陽。”
朱樉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
說到底,畢竟是自己的父親和大哥,總歸還是要給他一次機會見一麵。
不然的話,讓他把掌控陝西軍隊的虎符印璽交給前往宣詔的宦官,人都不用回京,直接去鳳陽就行。
而這次見麵恐怕就是他唯一的機會,至少也得讓大哥幫他求求情才行。
當下朱樉連忙讓人找了馬匹,飛速往宮中趕。
石城門位於金陵城以西,從石城門穿門而過,再過南城,至大通街,往北可以去西華門,往東則可以去午門。
此刻西華門外大街上,裡麵穿著睡衣,外麵套著平民服飾的朱雲峰懶洋洋地回宮。
從上個月下旬到現在,他已經來到大明快一個月了。
這段時間幾乎逛遍了南京城。
但顯然南京城也沒什麼好逛的,商業沒商業,人口沒人口,大街小巷都見不到幾個人。
他還想看看大明妹妹有多漂亮呢,結果才發現街頭巷尾女子多是婦女,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幾乎見不到。
這才想起來元明時期,受南宋理想影響,社會風氣偏於保守,女子除節假日或者盛大慶典活動的時候外,大部分時間少有外出。
當然。
那是指大家閨秀。
平民家的女子要乾活還是會出來。
可平民女子出嫁得很早,朱雲峰在街上經常看到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就已經插著首飾挽著發髻,且由於常年乾活,模樣長相偏大,讓人感歎封建社會對她們的摧殘。
隻是朱雲峰自然也沒辦法做點什麼,還是那句話,生產力不提升,社會上的物資不充沛,那什麼製度都是空談。
先把肚子管飽,把糧食搞得多多的,大家都不餓肚子,才能去想彆的東西。
可能金陵唯一的亮點,就是風景。
這裡就像是處於森林、河流當中的古樸城池,到處鋪著青石板路,聳立著古代宅院,河岸楊柳依依,遠處紫金山隱於煙霧中,美輪美奐。
不過再好的風景天天看也膩,因而這兩天朱雲峰也就是四處逛逛,而且出去的時間越來越少,現在才上午就打算回去。
便在他慢悠悠地走到西華門護城河口,亮出腰間的親王腰牌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噠噠噠”的馬蹄聲。
朱雲峰轉過頭去看了一眼。
他還以為是親衛巡邏隊或者禁營訓練軍。
老朱在城裡擺了十多萬大軍,在城外也有十多萬。
這些軍隊每天都要進行拉練。
是的。
就是拉練。
士兵們每天有十分之七的時間要徒步鍛煉體能,十分之三的時間騎馬鍛煉騎術。
如果今天不出城拉練的話,就要在營中劈砍或射箭。
包括老朱的那些兒子們也是這樣,朱棣5歲起就開始這種魔鬼式練習。
所以每天上午和下午城裡的士兵輪流出營、歸營進行跑步、騎馬是常有的事情。
或許也正是這樣對軍隊的嚴密訓練,才造就了後來那批收複雲南,又多次北上攻打北元的大明強軍。
然而朱雲峰一回頭,卻看到一匹奔馬疾馳而來,身後還有數十匹快馬緊隨其後。
西華門離大通街並不遠,雖然街市並不繁華,總歸還是有些擺攤和上街購物的平民百姓。
可那些馬匹一路馳騁,如入無人之境,驚得大街一片混亂,甚至還讓不少百姓為了躲避他們而跌倒。
在他們的高速疾馳下,僅僅片刻功夫,他們就衝到近前,離朱雲峰不足兩米。
為首青年男子穿著華貴錦袍,展現出精妙的騎術,到了西華門外護城河前猛地勒馬跳下去一氣嗬成。
護城河橋口的侍衛們正要上去阻攔,卻被他隨從男子亮出腰牌勸退,隨即為首青年還詫異地看了眼朱雲峰,大搖大擺地進宮。
“我焯!”
朱雲峰被這突然衝到自己臉上的馬嚇了一跳,連倒好幾步,差點摔倒在地上。
“殿下。”
毛驤連忙上去攙扶。
他認識那為首青年,那青年也認識他。
不過他最近都穿平民衣服,還把胡子剃掉了化妝在城裡跟著朱雲峰微服私訪,所以那青年一時沒認出他來。
朱雲峰被他扶穩站好後,用一種非常不爽的眼神向著那人看過去。
縱馬衝人,太沒有禮貌了。
可那人已經進宮了,向著武英殿方向而去。
見此朱雲峰惱火道:“這小子誰啊,在大街上不顧行人馳騁,何況皇宮外就可以這麼肆無忌憚地飆馬嗎?”
毛驤答道:“陛下規定,宮禁重地,嚴禁騎馬入內,但在皇宮外倒是沒有這忌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