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六年九月二十五日。
距離湘陰東北約四十餘裡左右的歸義鎮,正有大批人馬自北徐徐而來。
歸義鎮便是後世汨羅市,隋朝時期曾建縣,為羅縣。
但後來撤銷了縣製,改縣為鎮。
除了歸義鎮以外,旁邊還有個新市坊,基本上相當於兩個鄉鎮的規模。
此刻左良玉的部隊已經蜂擁而至,周邊百姓四散而逃,基本上大多都跑到了湘陰或者長沙去了。
皆因左良玉的部隊聲名狼藉。
他劫不劫掠百姓,全靠朝廷有沒有給予他糧草軍餉補給。
崇禎十年,應天巡撫張國維讓左良玉進大彆山腹地去剿滅潛藏其中的農民起義軍,但沒有給足夠的餉銀,他不僅不聽,還縱兵在舒城等地劫掠百姓,擄掠婦女。
崇禎十五年,李自成攻打襄陽,左良玉至武昌,向楚王要兵員、要糧餉,均沒得到補給,遂掠奪武昌包括漕糧鹽舶,到九江後擁兵二十萬觀望自保。
其餘大大小小的劫掠次數非常多,以至於很多史料以及後世學者研究認為,左良玉對於百姓的劫掠破壞還要甚於農民軍起義的劫掠破壞。
然而站在左良玉的角度,他也沒什麼辦法。
當兵就得吃糧拿餉,上麵克扣餉銀,發不下來錢糧,他就帶不了隊伍,沒法帶著士兵們餓著肚子打仗。
朝廷沒有錢糧,無數貪官汙吏上下其手,各級軍官層層盤剝,左良玉有什麼辦法?
因此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對於左良玉的做法談不上對錯。
至於聽調不聽宣。
鄭崇儉、賀人龍、袁崇煥、劉策、楊一鵬、熊文燦、範誌完、趙光抃等人的例子都在前麵。
朱由檢這個人的問題就在這裡。
他隻想聽好消息,不想聽壞消息。哪怕這些人前麵戰功再多,之前打了多少次勝仗,可一旦打一次敗仗,他就會把這些人殺掉。
如此功罪不能相互抵消,下麵的這些人自然也就一個個不敢再用心做事,直至亡國。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左良玉隻是為了自保。
當然。
即便如此,也不能為他肆意劫掠百姓而脫罪。
劫掠了就是劫掠了。
功是功,過是過,不能因為是無奈之舉就能原諒他的罪責。
否則對那些被劫掠的百姓何其不公平。
隻能說人性是複雜的,無法單純地用好壞來形容。
但不可否認的是,在目前對付流寇的戰功當中,左良玉的戰功已經是僅次於孫傳庭的存在。
而這次來長沙,便是與呂大器達成了交易。
由於左良玉的伯樂侯恂被溫體仁、薛國觀等人嫉妒而彈劾入獄,呂大器又與溫體仁等人交好,因而左良玉心中戒備。
不過呂大器還是很有大局觀,親自前往左良玉營中與之詳談,並給予糧草軍餉支持。
在這種情況下,左良玉決定親自率兵二十萬攻下長沙。
隻是說是二十萬,其實精銳也就那麼兩三萬,其餘十多萬全都是流民組成的炮灰隊伍,裡麵甚至有很多小孩婦孺,軍容軍紀非常差。
到了歸義、新市之後就四處搶奪百姓財物,以至於百姓連夜往長沙的方向跑。
此刻正是晚秋時節,小冰河時期,湖南的溫度開始下降,但白日依舊暖陽高懸,大概有個十多度,夾雜著微微秋風,談不上特彆冷。
44歲的左良玉騎在馬背上,身邊跟著兒子左夢庚。
其餘馬進忠、盧鼎、金聲桓、王允成、吳學禮等部將則各自領本部人馬繼續往南趕路。
與後世對明史不太了解的人想像的一樣,左良玉的私德居然還可以。
發妻去世後一直沒續弦,也不蓄私財,有錢就發給部下,戰友去世收留對方女兒為義女。
據史料記載,每當部下們花天酒地逍遙快活的時候,左良玉都會一個人在營帳內不跟他們摻和,也從不親自帶兵劫掠,隻是部下沒糧餉了就讓他們自己去。
平時慰問士卒,招撫流民,且一生都未降清。
他麵容略顯清瘦,騎在馬背上,眉頭有些緊皺道:“夢庚。”
“父親。”
左夢庚應了一句。
“你說長沙的那位到底是什麼路數?”
“孩兒也不知。”
“真希望太祖臨凡是真的。”
左良玉感慨了一句。
左夢庚撓撓頭道:“這等事情匪夷所思,怎麼可能呢。”
左良玉隻是笑了笑道:“為父隻是希望是真的。”
說罷他扭頭看向南方,曠野上密密麻麻的人如潮水一般向著湘陰的方向而去。
他們很多都是衣衫襤褸,其中有老人小孩女子,拖家帶口,步步前行。
唯有左良玉中營才有真正許多全副武裝,穿著明軍服飾的士兵。
到晌午時分,左良玉部距離湘陰縣城就隻有不到五裡。
湘陰毗鄰湘江,水係發達,湖泊眾多。
湘陰東北一座小山坡上,傅友德與馮勝的指揮所就設在這裡。
他們可沒興趣與左良玉打什麼城池防守戰,直接野戰!
二人手底下攏共才1300人。
敵人20萬。
然而優勢在我。
無人機操縱員駕駛著無人機升空。
在電子屏幕當中,傅友德與馮勝看到東北麵曠野上,人群徐徐向湘陰而來。
見此傅友德皺起眉頭道:“怎麼全是老弱婦孺?”
馮勝說道:“大抵是這人慣用伎倆,以老弱婦孺先衝陣。”
“嗯。”
傅友德點點頭道:“讓炮營準備,目標是瞄準他們後麵的精銳士兵,隻要一輪炮打完,他們肯定潰散,讓將士們追過去。”
“說實話,都是大明的士兵,不太忍心下手。”
馮勝皺起眉頭。
他們是明初的開國大將,如今已經是明末了。
左良玉雖說是軍頭,聽調不聽宣,但實際上還是明軍的序列之內。
那些流民營穿的衣服不同,可他們穿的衣服也都是明軍正裝。
因此都是大明的兵馬,猶豫也是正常的事情。
傅友德說道:“陛下說了,那左良玉四處劫掠,為禍一方,殺了就殺了。何況你自己看看,他們拿老弱婦孺衝陣!”
“嗯,好吧。”
馮勝點點頭。
拿老弱婦孺衝陣他們不是沒看過。
當年元末的時候這樣的情況經常出現,在王朝末年已經是常態。
然而他們是朝廷,是官府,不是土匪,自然要有法製。
讓老弱婦孺在前麵衝陣,那就已經不是官兵了,跟土匪也沒什麼區彆,哪怕亂世把官兵逼成匪徒,也改變不了事實。
“我就怕傷到前麵的老弱,先找找左良玉人在哪裡吧。讓人拿倍鏡過去,看能不能把他點殺。”
馮勝想了想又道:“左良玉一死,大抵他們也會潰散。”
“好,看看。”
傅友德就讓無人機駕駛員四處搜尋。
之前他們還用望遠鏡,但無人機可比望遠鏡厲害多了。
俯瞰整個戰場,猶如站在上帝視角,戰場上的任何一個風吹草動都儘收眼底。
時間很快慢慢過去。
想在二十多萬人當中精準找到一個人很難。
他們一沒左良玉的照片,不知道對方的模樣。二來人實在是太多了,哪怕有大纛也不好找。
不過大纛是重要的參考物,在足足尋覓差不多半個時辰之後,他們終於發現了目標。
有一眾衛士簇擁著一個將領模樣的人慢慢來到了隊伍前麵。
隨著時間推移,左良玉的部隊已經到了湘陰城外,距離大概已經不足二裡左右。
陣型慢慢擺開,各級將領自然也就浮出水麵。
傅友德與馮勝出了指揮所,站在山坡上拿望遠鏡掃視了一番,又經過對比,指著那邊說道:“那應該就是左良玉所在。”
“看大纛大抵是,但這距離怕不好狙殺。”
馮勝思索道:“不如放一炮吧。”
“也行。”
傅友德點點頭。
隨即幾個士兵就把神威炮給推了過來。
足足準備了十輛。
彆說炮決左良玉,就算是把他以及他身邊的數百名衛士全都炸死,也已經足夠了。
“調整炮口。”
馮勝大喊道。
炮兵們隨即調整炮口,通過炮鏡進行測瞄。
此時遠處左良玉那邊也開始行動。
流民們慢慢退去,左良玉的精銳士卒緩緩向前。
距離測量得差不多之後,馮勝再喊道:“裝填炮彈!”
炮兵們把炮彈裝填上去。
“準備!”
“等一下!”
傅友德伸手止住。
馮勝剛才一直在注意炮兵們的動作,沒關注遠處,納悶道:“怎麼了?”
傅友德指著遠處道:“你看。”
馮勝看過去。
就看到遠處左良玉那邊的大纛,也竟然慢慢往前移動!
“嗯?”
馮勝臉色露出疑惑的表情。
這是?
兩個人對視一眼。
傳聞中劣跡斑斑的左良玉,竟然並沒有拿流民衝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