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普通八年的正月,建康城的氣氛都十分壓抑。
三位王爺一囚一死一出家,還有兩萬多禁軍也失蹤在紫金山頂,整個京裡愁雲慘淡,哭聲不斷。
朝堂上的君臣也是相對淵默,說話都有氣無力,也沒人再催著北伐了,好似誌氣全無……
但正所謂柳暗花明又一村,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兒——
二月二這天,十萬火急的銅鈴聲,再次響徹建康城門。
城頭守軍紛紛仰頭,看著背生雙翅,手持紅旗的信使,風馳電掣掠過了高高的城頭。
“又有緊急軍情?”京裡百姓見狀,也紛紛議論道:
“不知道又有什麼壞消息。”
“唉,可彆再死人了……”
背插紅旗的信使在宮門前收翅落地,他們並非鳥獸成精,而是用的飛行法寶‘魯班翼’。
守門的禁軍立即帶信使入宮見駕。
“啟稟皇上,北徐州刺史軍情急報!”
蕭衍正在式乾殿與陳慶之對弈,聽到稟報,不禁神色一緊,輕聲對陳慶之道:
“唉,這段時間壞消息聽得太多,實在不想再受打擊了。”
“皇上放心,應該不是壞消息。”陳慶之捏著棋子,微笑道。
“哦?這麼有信心?”蕭衍高興地看著陳慶之,知道他從來不妄言。
“是有一點。”陳慶之點頭笑道:“原因有二,一來鐘離守將蘭欽雖然年輕,卻老成持重,從不冒進,所以不用擔心他會捅婁子。二來……”
“二來嘛,”蕭衍笑著替他說道:“對麵的守將元法僧,是個誌大才疏的臭棋簍子,不用擔心他會有什麼高招。”
“皇上英明,為臣正是此意。”陳慶之便點頭笑道。
“哈哈,看看你猜的對不對。”蕭衍便笑著對外頭道:“送進來吧。”
黃門令董平便捧著火漆信筒,當著皇帝的麵扭開信筒,取出軍報奉給蕭衍。
蕭衍接過來掃一眼,兩眼瞪得溜圓,又逐字逐句看了一遍,然後遞給陳慶之,微笑道:“阿慶,汝有識人之明。”
陳慶之接過來一看,果然是好消息——北朝徐州刺史元法僧派人到鐘離秘密聯絡,竟要舉城降梁!
“這是大好事啊!”陳慶之神情一振,一拍大腿道。
北魏的徐州轄七郡二十四縣,據魯、豫、皖、蘇要衝,曆來是兵家必爭之地,與壽陽並為北朝兩大重鎮、東西門戶。
雖然徐州地處平原,不像壽陽那樣占據地利易守難攻,但也城高牆厚,兵精糧足,梁軍想硬啃下來,少說得十幾萬大軍圍城,搭上幾萬條人命。
現在有機會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拿下來,簡直就是老天爺追著喂飯啊!
因為機會太過誘人,以至於被坑怕了的蕭衍,高興之餘立馬犯嘀咕道:“不會有詐吧?”
“皇上放心,要是換了彆人可能有詐,但元法僧的話不至於。”便聽陳慶之緩緩道:“一來他沒有使詐的能力,二來他在北朝處境艱難,斷不會斷了這條退路的。”
這年月,什麼皇權天命,忠君愛國,全都被解構的渣都不剩。於是兩朝對峙,給了雙方的臣子一條看得見摸得著的退路……在一邊乾得不開心了,就跳槽到對麵,實屬基本操作,司空見慣。
尤其是北朝大亂這些年,逃到南朝來的的王公貴族,文武大臣不計其數,光宗室王爺就六七個……當然他們逃過來時,都是光杆兒一根。自然不會像帶著豐厚嫁妝的元法僧一樣,令蕭衍心裡小鹿亂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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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陳慶之敢篤定說元法僧,不會輕易斷了這條退路,還因為他對此人十分了解……
元法僧乃北魏皇室旁支,其父拓跋鐘葵被封為江陽王。元法僧身為宗親,年輕時縱情享樂,虛度光陰,過了五十知天命的年紀,忽然覺得自己這輩子不能毫無建樹,於是上書請求為國效命。
皇帝一看,好家夥,浪子回頭金不換,馬上欣然同意。在這個隻看出身,不看本事的年代,光環拉滿的元法僧,仕途自然順暢,沒幾年就當上了太尉行參軍、龍驤將軍,益州刺史。
但這廝跟絕大多數憑血緣上位的王公貴族一樣,根本就沒什麼真本事。而且平庸驕橫,貪殘暴虐,喜怒無常,恃權仗勢。
為了做一番‘事業’,他一反‘強龍不壓地頭蛇’的常規,在益州刺史任上時,便將豪族子弟及士人富商都強迫入伍從軍,準備率大軍南征。
結果還沒出發就得罪了當地豪強,弄得人心患魏,引發了全境大反叛,反而招來了梁軍趁亂犯境。
梁軍勢如破竹,轉眼奪取了大半個益州,都打到後來的陝西境內了。嚇得元法僧大白天都不敢開城門,趕緊跟朝廷告急。
北朝隻好撤了有能耐惹亂子,卻沒能耐平亂的元法僧,另派大將傅豎眼接下亂攤子。
當時還有兩隻眼的傅豎眼真不是蓋的,三日九戰九勝,轉戰二百餘裡,隻數日就平定了內亂,趕跑了梁軍,保住了益州……
再說元法僧回朝之後,隻在家玩了兩年,稍稍避了避風頭。沒多久,又靠著胡太後的關係,被權臣元叉舉薦為安東將軍、徐州刺史,又成為坐鎮一方、獨當一麵的大員……
這回元法僧接受教訓,在徐州跟當地豪強搞好關係,也認清了自己的實力,不主動挑釁南朝。以他的出身後台,豪強們自然不會讓他難堪,於是相安無事好幾年。
之後便是六鎮起義,北朝接連爆發民變,朝中也是亂七八糟,胡太後穢亂宮闈,元叉專權擅政,總之天下大亂,一塌糊塗……
結果元叉又在宮廷政變中,被死對頭乾掉了。
元法僧素向黨附元叉,生怕自己也會被連累,再加上朝廷混亂,四處叛亂,遂把心一橫,爺反了!
是的,他並非第一時間就向大梁投降,而是先誅除異己,掃除障礙,殺了行台高諒,在彭城自稱天子,國號為‘宋’,改元‘天啟’,還將幾個兒子都封了王……
但不管南朝還是北朝,大家全當個笑話看,沒一個相信他能造反成功的,不然蘭欽的稟報裡,也不會依然稱他為北朝徐州刺史,而不是什麼‘大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