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去了很遠的一個村長家裡,山裡又山裡。
相比而言,老家一點都不窮,至少還有山有水,還有成片的田地。而那裡,全是乾草和荒山,真不知道那些人是靠什麼生活的。吃了紅紅的酸石榴。
跟一個叔叔去了他在米易縣城的家。阿姨有工作,家裡好整潔明亮。這是她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因此,她幻想,她長大了也是有工作的,也會過上那樣的好日子。
父親給她們一人五元錢。姐姐買了一件新衣服,她買了一大堆小人書。據說,她一歲抓周時抓的是最遠的算盤,父親因此特彆看好她。其實,可能僅僅隻是算盤上的珠子吸引了她。
老家哪裡有這麼好玩,難怪姐姐要哭。
八歲,她該讀二年級了。
父親說這樣不行,她要讀一個好學校。而不能像現在這樣隻上半天學,下午就純粹是玩。雖然比村裡的小學好一點點,但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將她轉到了老家鎮上最好的完小,是畜牧站做獸醫的幺叔去找的關係。那時候,叔叔的收入很好,天天在彆人家裡吃香的喝辣的。而現在,自從大規模養豬以後,一個獸醫就可以管很多的豬,他的單位都垮了。
學校依山傍水,是沒收鎮上最大的地主的莊園所建,真是世事如雲任卷舒。
全校師生八百多人,一個年級分甲乙兩個班,一個班70人,三個孩子一張桌子。學習好的讀甲班,五年畢業。差的讀乙班,六年畢業。
她總是過目不忘,很快成為第一。班上那個以前的第一很孤立她,嘲笑她的口音,嘲笑她穿的裙子像雞籠。
全校都隻有她一個人去過外麵的世界,隻有她一個人穿裙子。哪怕是在夏天裡溫度三十七八度,女孩子們也隻穿褲子,穿裙子被看做“有失風化”。她把它換成了褲子,她們又嘲笑彆的,她開始置之不理。
她住在五裡之外的叔叔家裡,叔叔每天上班就順帶用自行車搭她。
每一個學生帶一個大瓷杯,學校用一個大窯,同時蒸他們八百多人的中午飯。在揭蓋的那一瞬間,很是壯觀。基本上所有人的午餐,都是米飯加一個紅薯,再搭一點酸菜。
三年級,叔叔家的雙胞胎妹妹也上學了,叔叔要先送妹妹再送她,她老是遲到。再說,又升了一級了,作業越來越多,她不能幫嬸嬸做那麼多的家務了,很不討她喜歡。
叔叔在鎮上給她租了一間又潮又黑的房子,就在鎮上通往家裡的,那條隻有20厘米寬的斜坡路的路邊上。沒有窗戶,每天都在屋子裡聽見人來人往。
叔叔又托人給她找了公社食堂的飯票,她每天都在那兒吃飯。一般有兩個菜,但她隻記得大冬天裡熱氣騰騰的胡蘿卜燒肥腸,一毛錢一份。肉不知道到哪裡去了,豬那麼少,可能是供應城市裡去了。
經常可以看到公社乾部來這裡開會,他們穿著藍色的中山服,提著氣派的,長方形的人造革公文袋。五塊錢一個,父親也有。他們吃得也和她一樣。
那個打飯的阿姨大概三十來歲,編著兩條齊肩的辮子。穿著一件橙黑相間的格子衣,戴著藍袖套。那個時候的人一般隻有兩身衣服,用作換洗。
但是她隻記得這一身。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那就是個好工作。她可能是哪個公社乾部或者是鎮領導的妻子或者是親戚,她還沒有現在這麼複雜的。她隻是覺得那個阿姨長得很乾淨,很好看,動作很麻利。
有一天早上,她正在吃稀飯饅頭。一個從他們村子裡出來的叔叔告訴她,她母親到鎮上賣豬肉來了。
說她怎麼這麼沒孝心,也不去看看,卻坐在這裡吃飯。一個剛剛九歲的孩子,她並不知道這個事情,就被背上了這個罪名。
她趕緊買了兩個饅頭跑了出去,在街邊上找到了母親。家裡的肥豬喂大了,女兒學習又好又這麼懂事,丈夫又有著高收入。母親的心裡是多麼地高興,而在彆人眼裡,卻成了心酸。
母親並沒有告訴女兒她要來,她就知道她還沒有吃早飯,知道買這麼好的饅頭給她。他的心是真的好心,但是他所說出來的話也是真的難聽。
這一年多以來,她已經看遍了鎮上的那些人。她開始發現她自己有點土,她母親也有點土了。她並沒有覺得有什麼,隻是被她發現了。
她們還穿著自己縫製的衣服,而鎮上的人,都已經開始穿上了裁縫做的衣服了。
在她兩歲的時候,鎮上的人和她穿得一樣。而現在,他們都變了,母親卻還沒有感覺到。一看她們就是村子裡的有錢人,而不是鎮上的人。
鎮上有兩條路,讓她牽掛。
&n寬的斜坡上的羊腸小道,它通往15裡之外的,自己的家。另一條是寬闊得可以開拖拉機,可以騎自行車的泥土路,它通往5裡之外,叔叔的家。
叔叔和父親都是能乾人,都當過兵,都有了好工作。但是他們都沒有能夠住在生活方便的鎮上,卻還是住在農村裡。
她沒有問為什麼,他們也沒有告訴她為什麼。
除了偶爾問問她的學習之外,除了每天供給她穿衣吃飯之外,他們從來不跟她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