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唔,怎麼說呢。我有了身份證之後,我又回來了。我不喜歡我家……我就喜歡魔都。這裡多好啊,到處都是高樓大廈,城市裡也乾乾淨淨的。白天漂亮,晚上更漂亮……我喜歡這,而且我有身份證,遇到警察我都不怕。我回來之後,就找了個服務員的工作。我隻會乾這個嘛……”
“……”
“我在那家飯店乾了大概一年?記不太清了,可能是因為……我天生很會討好人吧。陸陸續續的,就開始有客人找我訂台。然後有個姐特彆欣賞我,她跳槽去一家可高級的餐廳,就讓我過去跟她一起。那邊比我這個飯店掙得多,我就去了。大概乾了也是快一年,那姐回老家結婚啦,把所有客戶資源都給了我。我和薛姐,也就是這麼認識的。”
“她是你的客戶?”
“對。一開始我是好奇……她經常找我訂台,而且每次招待的客人看著都……不像是一般人。一來二去的,我們就熟悉了嘛,然後有一天,服務客人的包廂服務員不小心打碎了客人的一瓶酒,客人可生氣了,我趕緊過去處理。那客人……就說讓我下跪喝酒賠罪……薛姐不同意,然後周圍人也在勸,最後那客人說他那一瓶酒五萬多,他可以不要,剩下那瓶酒也不要了,給我了,但我要……喝完。路哥哥,我其實很能喝酒的嘛。所以,我就一杯一杯的喝,喝一杯,給客人說句賠不是的話,我替服務員道歉,替薛姐道歉,然後那瓶喝完……客人算是原諒我們了。還佩服的給我鼓掌……”
說這話的時候,她笑的很燦爛,仿佛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一樣。
可路遙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能用沉默相對。
“……”
“也就是從那次,可能薛姐覺得我是個人才,等飯局結束後,就跟我聊了聊,問我現在一個月多少錢,家是哪裡的,結沒結婚之類的……我當時其實已經知道防著人了,就開始和她繞彎彎。但越繞,她就越喜歡我。後來第二天就拉著我,要請我吃飯,飯局上她就跟我說了她是做什麼的。我一開始以為還是陪酒,但她說不是,說她這是正經的模特公司,我們出去,客人給的是演出費。當然了……肢體接觸肯定免不了的。但收入高,而且,和客人睡不睡全憑自願,她不會勉強。”
“所以你答應了?”
“一開始沒有,我有陰影嘛。但是後來我看她出門就是保時捷,自己在魔都還有房子,我其實很羨慕。而且……主要是薛姐那種氣質。路哥哥,你不是見過薛姐麼……”
“……”
路遙心說薛琪的氣質確實挺好的。
但也要分和誰比。
“可能……從她邀請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動搖了吧。後來,我也想通了,反正有錢賺。就答應她了……路哥哥。”
把第二瓶的最後一滴酒喝光後,她看著路遙很認真的說道:
“其實我不覺得我選擇錯了。因為……在魔都生活真的挺難的。”
“嗯,我明白。”
路遙點點頭:
“哪怕我們這種土生土長的人都很難,外地來的人……絕大部分都隻會更難。”
“是的,但……興許是因為當服務員、經理鍛煉出來的眼力吧。我很會判斷客人的心思,所以我很快就通過了薛姐的培訓,成為了公司的a級模特……就是專門可以參加尤潤哥他們這種局的模特。一場演出,我能拿一萬五,薛姐拿五千。並且……和其他人不同,從我跟著薛姐那一刻開始,我就明白,我隻有珍惜自己,我才會越值錢。所以,去演出的時候,我就會觀察。客人在主動挑我們,我們其實也在主動挑客人……”
她話還沒說完,路遙忍不住樂了:
“所以瞄上我了?”
“……嘿嘿。”
女孩笑的有些不好意思。
但卻還是繼續說道:
“路哥哥,你知道我喜歡什麼樣的男人嗎?”
“……我這樣的?”
“嗯!”
沒有任何猶豫,她直接承認了下來:
“路哥哥很乾淨,從看到你和晨哥哥進來的第一眼開始,我就知道了。”
“……怎麼看出來的?”
“眼睛。你的眼睛,和那一晚的所有人都不一樣。就像是現在……路哥哥其實今晚會答應出來看電影,是不是有話和我說?而且……路哥哥是個好男人,每次我抱著你的時候,你都會很掙紮。我想……你應該很愛你的女朋友。”
“……”
路遙的臉部肌肉下意識的抽搐了起來。
“路哥哥,你知道嗎?我看過一本書……書上說人會終其一生,被童年時的求之不得所困。當我知道……路哥哥就是全國的狀元郎那一刻,我就知道了……我遇到了我最好的選擇。”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這也是一場賭博?”
“我知道呀。關乎於前途,命運的一場賭博。”
麵對他的疑問,女孩坦然的說出了一個既定事實:
“我跟著薛姐時,薛姐問我想不想賺錢,我說想。她問我賺了錢後乾什麼?我說我想在魔都買房子,我要一輩子留在這。我喜歡這裡,喜歡這裡的一切!我要留在這裡。而巧合的是,薛姐對我說過一段話,我覺得特彆有道理,她對我說,魔都是沒有愛情的……至少,我們這種人不配。因為我們看到了太多的浮華,是接受不了平庸的。而最可悲的地方也在這,我們本身就隻是平庸中那一小撮可憐人而已。眼界高了,手卻伸不到雲裡,卻又不甘心碰到地上。”
下意識的,路遙以為坐在自己對麵的是徐若晨。
喝了半斤酒的女孩此刻眼裡沒有任何醉意,有的隻是無與倫比的清醒。
“而我跟著薛姐,其實就隻想賺錢。不管是什麼錢,隻要能讓我買房子,能讓我安家,我都願意。但……跟著薛姐是改變不了命運的。無論我們的關係再怎麼好,員工就是員工,老板就是老板,老板不會把她的利益分給我,也從來不會真正的去站在我們的角度考慮。我從一開始就很清楚,所以,當看到路哥哥那一刹那,我就知道……路哥哥可能是我這輩子唯一的機會。”
“還真是直白而殘酷啊。”
路遙滿眼的感慨。
“所以……你毫不猶豫的辭職了?”
“是的,因為……隻要我跟著薛姐一天,我對路哥哥而言,就永遠隻是一個逢場作戲的陪酒模特而已。路哥哥你很溫柔,很體貼,但……內心裡,你的清醒有時候會讓人害怕。而你……卻用你的溫柔,給了我一個機會。你告訴我,去唱歌吧,去軟件裡唱歌,我雖然到現在也不理解,但我信路哥哥你不會害我。”
“……”
“並且,我覺得我賭對了。”
“……還是直覺?”
“我不知道。或許是吧……也或許是因為……昨天……”
說到這,她頓了頓,再次說道:
“路哥哥,其實……你知道昨天我有多掙紮麼?”
“……你還掙紮?”
路遙哭笑不得。
心說咱倆到底誰掙紮還不一定呢。
“不,路哥哥,我是認真的。我真的很掙紮,因為我有種直覺,就是一旦我們真的……在那種情況下發生了什麼,你肯定不會再理我了。”
女孩很認真的搖了搖頭:
“薛姐對我說過,世界上有一種男人是最可怕的,那就是能在任何時候都克製住自己的欲望與本能,保持頭腦清醒的人。路哥哥就是這種人……老實講,一開始我也不是很確定,直到昨天……我才終於確定了。”
“你還真是高看我了。”
路遙無奈的笑了笑。
“美人投懷送抱,我也動心啊。隻不過……我不想背叛我的女朋友,僅此而已。跟什麼欲望、本能之類的不挨著。”
“但男人是需要平衡的,路哥哥,你知道嗎?”
“……嗯?”
路遙一愣:
“需要什麼?……平衡?”
“嘻嘻,是的呀。”
女孩笑顏如花:
“沒有不偷腥的貓,也沒有不沾花的蜜蜂。路哥哥,康德說過,在這個世界上,有兩樣東西值得我們仰望終生:一是我們頭頂上璀璨的星空,二是人們心中高尚的道德法則。無欲無求,那是聖人。遵紀守法,那是好公民。可正是因為法律不允許一夫多妻,才把我們內心的道德法則具象化成了法律。但當道德法則變成了法律的框架時,那對未知的好奇就會化作內心的野獸與原動力,驅使著我們尋找道德的窪地。”
“……???”
在路遙還荒唐於這番引經據典的大道理竟然能出自一個中專都沒畢業的“學渣”之口時,女孩繼續說道:
“因為高處不勝寒呀,路哥哥。”
“……你這也是聽薛姐說的?”
“不,是我自己看書總結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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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遙那滿眼的荒唐中,她聳聳肩:
“經書上說,陰陽共濟,可參大道。這陰陽可以是男女,也同樣是世間萬物的兩麵性。孤陰不生,孤陽不長。雖然說的是夫婦,可我覺得放到哪裡都是共通的。路哥哥是好男人,但同樣的好男人也有一念成魔的一麵。不是麼?”
“……你知道你說的這些東西的出處麼?”
路遙忍不住問道。
女孩點頭:
“知道,陰陽共濟,或者說是陰陽相濟是出於《易經》,而孤陰不生、孤陽不長是出自一個清代的書裡麵……具體名字我不記得了,嘿嘿,有時候我記性不太好。可能是喝酒喝多了的緣故吧……”
“……”
路遙是真無語了。
因為……從這一番話來看,她竟然真的知道。
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她說的還真是對的。後麵那句話,是出自程允升的《幼學瓊林·夫婦》。當然了,這裡也有個錯誤,因為這話更原始的版本,好像是一本風水書裡的內容。
但路遙也沒看過那本書,所以不好推斷。
可至少現在看來……她把薛姐那“每周一本書,手寫讀後感”的要求貫徹的很好。
哪怕她或許隻是恰巧隻知道這麼多。
但……看書,或者說學習這種事情就是如此。
它不是一個質變的過程,而是經年累月下的點滴積累,積水成淵。
它與時間同行。
而能做到這一點的人,世間少有。
甚至除了專業方麵的書和論文外,他自己也做不到。
但同樣的,不努力的人同樣沒資格去嘲笑一個一直在默默積累的人。
而就在他的無語中,女孩已經吃完了自己碗裡的串串。
擦了擦嘴,她看了路遙一眼,喊道:
“老板,結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