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屋門縫下淌出黏稠的黑水。
“小梅!”陸川瞬間暴起的膝撞砸開木門,斷裂的門栓彈在青磚地麵發出脆響。
月光穿過支離的窗紙,照見蜷在八仙桌底的少女正攥著個砸碎的醬菜壇——褐色汁液裡浮沉著幾片發黴的艾草。
村長抄起笤帚的手頓在半空,蠶房裡獨有的潮濕酸腐順著小梅打顫的指尖漫開。
陸川突然發現她手腕上多了一圈青紫,像是被某種藤蔓類植物勒出的痕。
“馮家媳婦今早交工的四十八張黃綢子全抽絲!”
門外傳來馬二嬸尖利的嗓門,混著三兩隻土狗的狂吠。
“我說村長啊,後半夜蠶寶寶突然集體厭食可不是好兆頭!”
祠堂內的氣氛低沉得像夏日暴雨前的壓抑空氣。
連油燈的火苗都被無形的手捏住似地跳動著。
陸川的眼神在一片錯雜的人影和黑暗中掃過。
“村長,馬二嬸,”他的聲音平靜。
“這事出得是突然,還沒摸清楚是怎麼回事。路是一步步走的,火可不能一蹦起來就燒秧苗。”
“還摸啥?”馬二嬸一聽就炸了,踩著麻鞋啪地往地上一跺。
“問題不明擺著嗎?丫頭半夜摸黑跑後山,還恰好蠶寶寶全罷工,綢子全毀——你就讓我信這是天災?”
“馬二嬸,話彆說得太滿。”
陸川慢悠悠地轉過頭,目光像刀子似地往她臉上一刮。
“那意思是,蠶自己吃得鬨肚子也能賴在孩子身上?”
這一句輕飄飄,卻讓馬二嬸硬生生停下了咬牙切齒的後半句。
村長也沒吭聲了,眼神卻變得複雜起來。
他摩挲著煙杆,眼皮拚命往下垂,像是怕透露半分隱藏在褶皺裡的秘密。
陸川沒有多看他們一眼。他蹲下來,拉住了小梅的手。
那手像初秋的枯葉般冰涼,薄薄的皮下青筋暴起,腕上的勒痕越發顯得觸目驚心。
“小梅,”他儘量放緩了語氣。
“告訴哥,這圈痕剛留下的嗎?”他食指指腹輕輕觸碰那泛青紫的痕跡。
小梅咬緊了唇,嘴角抖得像微風中的柳葉,卻一句話也不說。
她的眼神閃爍,藏著某種難以捉摸的痛苦與恐懼。
陸川心尖猛地一抽,隱隱意識到事情比他想象的複雜許多。
他抬頭掃了眼塌了半邊的八仙桌和破碎的醬菜壇。
那褐色的汁液黏稠得很,浮在表麵的艾草早已發黴,散發著一股難以形容的酸臭味。
他低聲吸了口氣,猛然想起山神廟裡那股混著濕稻草和劣質烏煙的味道。
陸川掏出一根細針般的竹簽,小心翼翼地挑了一點醬料殘渣聞了聞,又凝神看了看。
當兵的六年裡,他的嗅覺和觀察能力被極限鍛煉,這一小撮不起眼的殘渣卻令他心頭驟然一凜。
“村長,這壇子你們放了幾年了?”他抬起頭。
“還有,這些艾草,是采自後山?”
村長眼神微變,磕了磕煙杆,乾巴巴地答道:
“這壇子是三年前醃好的,原本是存著過年吃的,怎麼……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