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綿綿,如絲如縷,蘇淺淺一襲素色衣衫,靜靜地佇立在水晶碑前。細雨打濕了她的衣裳,發絲也被雨水黏在蒼白的臉頰上,可她卻渾然不覺。她的眼眸中滿是悲戚與執著,死死地盯著眼前的水晶碑。碑麵仿若一麵神秘的寶鏡,映照著十萬小世界的虛幻影像。曾經,那些世界裡的桃樹是何等的絢爛,灼灼其華,滿樹的桃花如天邊的雲霞,美不勝收。然而此刻,它們卻像是被施了惡毒的詛咒,皆如病入膏肓的垂暮老者,原本生機勃勃的虯枝變得乾枯,殘留的花瓣在冷冽的寒風中瑟瑟發抖,隨後如雪花般紛紛飄零,恰似萬千折翼的蝴蝶,徒留滿心的淒涼與無奈。
凋零的花瓣在空中漫無目的地飛舞盤旋,最終紛紛揚揚地落下,在地麵彙聚成潺潺的血色溪流。這些溪流仿若一條條蜿蜒的血蛇,不斷地扭動、彙聚,在碑底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仿佛要將世間所有的生機都吞噬殆儘。蘇淺淺下意識地抱緊雙臂,另一隻手微微顫抖著,緩緩撫上手中焦黑的桃枝。她的指尖輕輕摩挲著桃枝上那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裂紋,仿佛在觸摸著一段不堪回首的傷痛記憶。
就在這時,枝頭傳來了一陣稚嫩的呼喚,那聲音清脆而又帶著幾分奶氣。新蕊中,一個不過三寸長短的小人兒緩緩探出了腦袋。小家夥粉雕玉琢的麵龐仿若羊脂玉般溫潤,泛著柔和的微光,藕節似的小手揉著惺忪的睡眼,奶聲奶氣地說道:“娘親,爹爹說該澆酒了。”蘇淺淺如夢初醒,像是從一場漫長的噩夢中掙脫出來。她緩緩從懷中取出一個古樸的玉瓶,剛一打開瓶塞,醉仙釀那馥鬱醇厚的香氣便在潮濕的空氣中迅速暈染開來,為這壓抑沉悶的氛圍添了一抹彆樣的氣息。
酒液如一條金色的絲線,緩緩地觸及桃枝。刹那間,地脈深處傳來一陣仿若龍吟般的劇烈震顫,那聲音低沉而又震撼,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震碎。焦黑的表皮如同昆蟲蛻皮一般,簌簌地剝落下來,露出了內裡琉璃質地的枝乾。這枝乾在雨幕的籠罩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暈,宛如夢幻中的神器,散發著神秘而又迷人的光芒。
緊接著,紅蓮業火仿若被喚醒的神獸,自枝椏間猛地騰起。熊熊的火舌肆意地舔舐著空中緩緩浮現的命牌。那是林河的本命玉牌,原本碎成了十七片,裂痕觸目驚心,此刻卻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每一道縫隙在愈合的過程中,都滲出金色的流光,仿若流淌的金液,奪目而又神聖。蘇淺淺望著這一幕,淚水再也不受控製,混著雨水簌簌地滑落。她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了百年前,桃林深處,陽光斑駁地灑在地上,少年笑意盈盈地將刻著“山河同燼”的玉佩係在她腰間,那時少年的眼中,亦是這般璀璨的光芒,滿是深情與溫柔。
監察殿的殘兵們如黑色的潮水,踏著腥風血雨洶湧而來。他們的黑色戰旗在狂風中烈烈作響,仿佛要撕裂這壓抑的雨幕。為首的長老麵容冷峻,眼神中透著陰鷙與決絕。他緩緩展開太古盟約卷軸,就在卷軸完全展開的瞬間,天地間的水汽像是受到了某種強大力量的召喚,驟然凝結成一個巨大的“誅”字天罰。這“誅”字懸浮在高空,散發著森冷的寒意,雷光在雲層中如銀蛇般遊走閃爍,仿佛上蒼那震怒的瞳孔,正俯瞰著世間的一切,要降下無情的懲罰。
蘇淺淺見狀,柳眉倒豎,美目含煞。她玉手一翻,黑玉刀已然在手,周身靈力澎湃鼓蕩,如洶湧的海浪,隨時準備迎敵。就在這時,她懷中的桃枝突然劇烈地震顫起來,好似感受到了即將到來的危機。緊接著,燼兒化作一道刺目的紅芒,從桃枝中歡快地躍出。小家夥小腳丫在雨滴上輕快地跳躍著,每落下一步,便踏出一朵朵嬌豔欲滴的桃花,那畫麵如夢如幻。
“娘親看我!”孩童清脆的笑聲如銀鈴般回蕩在天際,他的聲音中充滿了自信與歡快。他每走一步,雲層便像是被神奇的畫筆勾勒過一般,綻開血色的桃紋。這些桃紋迅速地蔓延、交織,最終在蒼穹之上織成了一張覆蓋天地的契約之網。監察長老看到這一幕,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隨後轉為驚恐。他的須發在刹那間被桃焰點燃,卷曲成一團,他瞪大了雙眼,驚恐地看著手中的卷軸,隻見上麵的朱砂字跡如清晨的露珠遇到陽光一般,迅速消散。“你們竟敢將契約刻在......”他的聲音顫抖著,充滿了難以置信。“刻在每一粒桃樹種子裡。”蘇淺淺神色冷峻,眼含冷意,她身形一閃,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穩穩地接住了墜落的燼兒。她的指尖觸碰到燼兒漸漸透明的身軀,心中湧起一陣鈍痛,仿佛有一把銳利的刀在狠狠地剜著她的心。再看那桃枝,新芽已經在她掌心悄然舒展,每一片嫩葉都流轉著十萬世界的光影,神秘而又美麗。
歸墟,那是一片神秘而又危險的海域,暗流湧動,仿佛隱藏著無數的秘密與危機。蘇淺淺深吸一口氣,緊握著桃枝,毅然踏入了這片吞噬過無數神魂的黑暗海域。冰冷的海水如同一頭頭無形的猛獸,瞬間纏繞住她的腳踝,刺骨的寒意迅速蔓延至全身。在這片幽藍的海水中,十萬青銅酒樽靜靜地懸浮著,仿若古老的守護者。這些酒樽造型古樸,每一隻都映著不同時空的林河。有的林河在桃樹下悠然地支頤淺睡,花瓣如雪般輕輕落在他的睫毛上,仿佛為他編織了一個粉色的夢境;有的林河則舉著酒壺,對著高懸的明月獨酌,酒液順著他的下巴緩緩淌下,打濕了衣襟,他的臉上滿是落寞與孤寂。然而,所有的幻影都在重複同一句話,那聲音在海水中化作金色的漣漪,一圈圈地蕩漾開來:“待山河燼,當歸。”
蘇淺淺神色凝重,她緩緩蹲下身子,將桃枝浸入歸墟水。就在桃枝觸碰到水麵的瞬間,青銅酒樽像是被觸發了古老的機關,發出一陣仿若鳳鳴般的震顫。緊接著,酒樽紛紛炸裂,碎片如流星般衝天而起。這些碎片在虛空中相互碰撞、融合,最終凝結成一座晶瑩剔透的白玉階梯。階梯的儘頭,一道身影在雲霧中若隱若現,仿佛在召喚著她。蘇淺淺提步拾級而上,每一步都邁得堅定而又沉重。就在這時,她聽見身後傳來燼兒的抽噎聲。她猛地回過頭,隻見那孩童靈體正在一點點消融,化作萬千閃爍的光點,沒入桃枝之中。她的淚水在海水中迅速散開,模糊了她的視線,也模糊了眼前那逐漸清晰的麵容——那是林河,卻又不全是。
“淺淺,這局棋我們都困了太久。”半麵是林河溫潤的笑顏,眼眸中滿是深情與眷戀;半麵是初代飼靈人猙獰的血瞳,散發著無儘的怨念與瘋狂。共用的身軀上,插著兩柄本命法器,散發著詭異的光芒。林河的指尖輕輕撫過她眼角的淚痣,那動作溫柔而又熟悉,仿佛要將她的模樣深深地刻在心底。然而,飼靈人的那半張臉卻突然扭曲,暴起發難,利爪仿若撕裂虛空般向她襲來。蘇淺淺反應極快,黑玉刀寒光一閃,瞬間貫穿了飼靈人的心臟。與此同時,林河的殘魂化作一道流光,注入桃枝之中。刹那間,歸墟在一陣轟鳴中開始崩塌,四周的海水瘋狂地翻湧,形成巨大的漩渦。在那洶湧的海水中,十萬世界的倒影不斷地破碎又重組,仿佛世間萬物都在經曆著一場生死輪回。
七貓鎮的桃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集體綻放,那一樹樹的桃花,如粉色的雲霞,將整個小鎮籠罩其中。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花香,混合著泥土的芬芳,讓人陶醉。賣酒娘子推開窗,一陣清新的空氣撲麵而來,還帶著淡淡的酒香。她抬眼望去,隻見水晶碑前,林河正教燼兒練劍。林河身姿挺拔,劍招行雲流水,劍尖挑起的花瓣在空中翩翩起舞,最終拚出了“淺淺”二字。孩童跺腳的聲音清脆如鈴:“爹爹又作弊!”林河笑著將兒子拋向空中,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他轉身時,目光不經意間與酒肆窗口的蘇淺淺相撞。
十年的光陰,在這短暫的對視中悄然流逝。蘇淺淺手中的醉仙釀泛起層層漣漪,就如同她此刻的心境。簷下的風鈴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清脆悅耳的叮咚聲。水晶碑上,緩緩浮現出新的箴言:“劫火焚儘三千界,山河重生意未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