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露水順著葉脈悄然滑進她衣領的瞬間,蘇淺淺突然感到耳畔有溫熱的氣息輕輕拂過。她下意識地微微側身,轉過頭去,隻見林河不知何時已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後。清晨的陽光宛如細碎的金箔,灑落在他的身上,為他的眉骨勾勒出一圈金邊,讓他整個人都仿佛散發著柔和的光暈。他的指尖,優雅地拈著一枝剛剛折下的桃枝,桃枝上還凝結著來自歸墟海底的清冷寒霜,在陽光的映照下閃爍著細碎的光芒。
“監察殿那群老頑固……”林河微微揚起嘴角,露出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那笑容裡帶著幾分調侃與不羈。他一邊說著,一邊動作輕柔地將青玉盞推至石桌對麵,就在袖口翻卷的瞬間,腕間那道猙獰的灼痕暴露在了空氣中。那傷痕如同一條蜿蜒的鎖鏈,邊緣泛著詭異的青金色,在明亮的晨光中顯得格外刺目,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一段不為人知的痛苦過往。
桃枝像是被一陣無形的風輕輕吹動,輕柔地掃過蘇淺淺垂落的發梢,驚起幾點微弱的螢火。蘇淺淺微微垂下眼眸,靜靜地凝視著盞中那琥珀色的酒液,酒液在微風的吹拂下泛起層層漣漪。忽然,她的目光被酒液中的倒影吸引,隻見那漣漪裡竟緩緩映出歸墟深處的景象:一位青年被三千青銅鎖緊緊困在祭壇之上,冰冷的鎖鏈無情地穿透了他的琵琶骨,殷紅的金血順著鎖鏈上的符文蜿蜒而下,彙聚成一條潺潺的溪流。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眼前的林河卻依舊笑意盈盈,仿佛那些殘酷的酷刑不過是一場轉瞬即逝的淺夢,從未在他的生命中留下過深刻的痕跡。
這時,樹後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緊接著,燼兒像一隻活潑的小鹿,從花叢中鑽了出來,他的懷裡緊緊抱著一個沾滿新泥的青銅匣,頭發上還粘著幾片嬌豔的桃瓣,就像是剛從一幅春日畫卷中走出來的小仙子。“爹爹騙人!昨夜你在海底明明……”燼兒稚嫩的聲音在空氣中響起,然而話還未說完,他便突然噤聲。他那琉璃般澄澈的瞳孔中,映出了林河指尖快速捏訣的動作。刹那間,桃枝上的花苞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紛紛應聲炸開,無數粉白的花瓣如同雪花般紛紛揚揚地飄落,灑了蘇淺淺滿身,為她營造出了一個如夢似幻的粉色世界。
那具青銅匣周身雕刻著的饕餮紋,在晨光的照耀下仿佛被賦予了生命,開始緩緩蠕動起來,恍若一群活物在匣身上攀爬。林河神色凝重,伸出並攏的手指,輕輕劃過青銅表麵那厚重的銅綠。隨著他手指的移動,鏽蝕處竟緩緩滲出了暗紅的血珠,這些血珠就像是被召喚出來的精靈,在石桌上彙聚成了一條細小的溪流,散發著一股神秘而又詭異的氣息。蘇淺淺見狀,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觸摸青銅匣,然而她的手剛伸出去,就被林河一把緊緊握住了手腕。掌心相貼的瞬間,蘇淺淺清晰地感覺到了他魂魄深處傳來的強烈震顫——那是一種曆經千年刑罰的折磨,卻依然不肯屈服的頑強戰栗,讓她的心也隨之微微顫抖。
“叮”的一聲,輕響打破了短暫的寂靜。青銅匣的機括彈開,半塊驚蟄碑殘片安靜地躺在鮫綃之上。碑片上的碑文被歲月和鮮血浸染得發黑,然而在魂火的映照下,卻奇跡般地浮現出了鎏金小篆:【飼靈人蘇氏,第九百九十九次輪回覺醒】。蘇淺淺的指尖微微顫抖著,剛一觸及冰冷的碑麵,刹那間,萬千畫麵如同洶湧的潮水一般,不受控製地湧入了她的靈台。
在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三百年前的一個月夜。彼時,月光如水,灑在一片靜謐的十萬碑林中央。一位青衫少年麵色蒼白,靜靜地跪在那裡。驚蟄碑的碎片深深刺入他的掌心,殷紅的金血順著碑文的溝壑緩緩流淌,漸漸勾勒出一位女子的輪廓。那女子的眉眼與蘇淺淺彆無二致,然而眼神中卻帶著一種睥睨眾生的冷漠,讓人望而生畏。少年嘴角溢出鮮血,卻依舊帶著一抹倔強的笑意,低聲問道:“這九百九十九次輪回,可夠飼你一世逍遙?”
就在蘇淺淺沉浸在這如夢似幻的回憶之中時,青銅匣中突然騰起一團濃鬱的黑霧,眨眼間便凝成了監察長老的虛影。老者須發皆張,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激怒,身上法袍上的星圖流轉閃爍,散發著神秘而威嚴的氣息。“林河!你竟敢將《飼靈契》藏在……”老者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然而話音還未落,燼兒的瞳孔中突然亮起饕餮紋,那紋路閃爍著詭異的光芒。他小嘴一張,一股強大的吸力瞬間將監察長老的虛影吞入腹中。孩童舔了舔唇角,小聲嘀咕道:“摻著貪嗔癡的味道,比娘親的荷葉雞差遠了。”那稚嫩的話語,打破了緊張的氣氛,讓人忍俊不禁。
子時的歸墟海,宛如一片神秘而又恐怖的深淵。海麵上泛著幽藍的磷光,就像是無數幽靈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洶湧的浪濤拍打著海岸,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好似萬千冤魂在齊聲慟哭,訴說著無儘的痛苦與哀怨。蘇淺淺身著一襲黑色的勁裝,身姿矯健,她小心翼翼地踏著浮冰,向著霧瘴深處緩緩前行。在朦朧的霧氣中,她隱隱約約看到林河赤著上身,正跪在一塊巨大的礁石上。
林河的神色堅毅,他的左手並指如刀,毫不猶豫地生生剜下一根肋骨。森白的骨茬上沾滿了殷紅的金血,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觸目驚心。他拿著這根帶血的肋骨,在驚蟄碑殘片上刻下碑文,那“咯吱”的刺耳聲響,仿佛是命運在痛苦地呻吟。
【飼靈一脈本為天道芻狗,林河逆改命數,以十萬情劫飼蘇氏魂】
【每世輪回實為飼靈儀式,覺醒即破局】
就在林河刻完碑文的瞬間,平靜的海水突然像是被煮沸了一般,開始劇烈沸騰起來,宛如熔金一般翻滾湧動。緊接著,數萬具青銅棺槨破水而出,氣勢磅礴。每具棺槨都纏繞著桃枝編就的鎖鏈,仿佛在訴說著一段神秘的過往。棺蓋上的“林河”二字,被歲月無情地侵蝕得斑駁不清,像是被時間遺忘的記憶。蘇淺淺緩緩走上前去,伸出手輕輕撫過最邊緣的一具棺木,指尖剛一觸碰到棺木,一股刺骨的寒意便瞬間傳遍全身。她心中一驚,定睛看去,隻見棺中躺著的,竟然是她三百年前的身軀。那具身軀青絲如雪,柔順地鋪散在棺中,眉心一點朱砂豔得如同欲滴的鮮血,美得驚心動魄,卻又透著一股神秘而冰冷的氣息。
“彆看。”林河不知何時已悄然來到她的身後,他伸出雙臂,輕輕地環住了她的腰。帶著血腥氣的吐息噴在她的耳畔,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卻又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堅決。“那些都是飼靈的代價……”他胸腔的震顫透過脊背清晰地傳來,蘇淺淺這才驚覺,他剜骨刻碑的傷口竟然始終沒有愈合。殷紅的金血順著他緊實的腹肌蜿蜒而下,在礁石上彙聚成了一個觸目驚心的圖騰,仿佛是命運對他的殘酷烙印。
中央的金絲楠木棺在一陣驚天動地的轟鳴聲中轟然炸裂,初代飼靈人踏著漫天星骸緩緩現身。那人的左眼覆著一塊青銅麵具,隻露出右眼,而那露出的右眼卻與林河的眼睛一般無二,深邃而神秘。他的掌心,十萬顆桃種上下浮沉,每粒種子都仿佛是一個獨立的世界,在演繹著截然不同的輪回。有時畫麵中出現的是蘇淺淺,她手持長劍,神色決絕,是一位斬斷情絲的仙子;有時出現的則是林河,他雙膝跪地,滿臉哀求,成了一個卑微的囚徒。
“這才是真實的過往。”麵具後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顫音。“你每世覺醒之際,他便要受一次剜心之刑……”那人的話音剛落,掌心的桃種突然紛紛爆開,一幅幅畫麵如同走馬燈般在虛空中浮現。其中一幅畫麵裡,林河被困在光陰長河之中,無數個“蘇淺淺”手持利刃,無情地貫穿他的心口。每一次殺戮,都讓他的魂魄黯淡一分,生命的光芒也隨之漸漸消逝,讓人看得揪心不已。
蘇淺淺見狀,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憤怒與悲痛。她的黑玉刀驟然出鞘,刀光閃爍,帶著淩厲的氣勢。然而,就在她準備出手的瞬間,卻見林河搶先一步,他神色決然,猛地揮劍斬落自己的左臂。斷肢化作一根桃木,直直地插入海床。隨著斷肢的插入,歸墟水竟開始迅速退去,露出了令人震撼的景象——海底竟然鋪陳著一幅覆蓋三千界的青銅陣圖,每個陣眼都跪著一位少年模樣的林河。他們同時仰頭,三百道聲音整齊地疊成一聲雷鳴:“莫要看!那不過是……”
“我的心魔。”真正的林河突然輕笑出聲,他的笑容裡帶著一絲釋然與解脫。殘破的袖中飛出十萬片桃瓣,每片花瓣都映著不同的往世。這些花瓣在空中緩緩飛舞,最終拚湊出了一個驚人的真相——青銅麵具下的臉,竟然分明是他自己。這一真相的揭示,讓整個世界仿佛都為之震顫,所有的謎團似乎都在這一刻找到了答案。
刀鋒貫穿兩顆心臟的刹那,歸墟像是被觸發了毀滅的機關,開始劇烈崩塌。蘇淺淺瞪大了雙眼,眼睜睜地看著金血從兩個“林河”的心口洶湧湧出,那金血在空中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牽引,竟然緩緩凝成了並蒂蓮紋,美得讓人窒息,卻又透著無儘的哀傷。三百陣眼中的少年在同一時間化作流光,如同點點星辰,彙入她發間那支桃木簪中,仿佛將所有的希望與力量都彙聚在了一起。
“娘親!”
燼兒的呼喚宛如一道明亮的曙光,瞬間撕開了混沌的世界。蘇淺淺猛然睜眼,發現自己竟然仍倚在老桃樹下,仿佛之前的一切都隻是一場虛幻的夢境。林河正在不遠處教孩童烤山芋,火星四濺,不時濺在他殘破的袖口上,露出內裡那尚未愈合的灼痕,提醒著她那些痛苦的過往並非虛幻。就在這時,水晶碑突然發出一陣轟鳴,碑麵上緩緩顯出新的箴言:
“真作假時假亦真,
桃枝燼處見本心。”
賣酒娘子站在酒肆門口,低頭望著手中的酒盞,琥珀色的液體在盞中輕輕搖晃,倒映著戴青銅麵具的自己,那模糊的倒影仿佛隱藏著無數的秘密。海風輕輕拂過,送來歸墟深處傳來的陣陣嗚咽,那聲音低沉而哀傷,仿佛是十萬個世界的心魔在齊聲慟哭,訴說著無儘的痛苦與掙紮。林河將烤焦的山芋小心翼翼地掰開,頓時,一股甜蜜的香氣彌漫開來,然而在這香氣中,卻隱隱裹著一絲血腥味,讓人心中不禁泛起一絲異樣的感覺。“嘗嘗?這次的火候……”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笑意中浸透了滄桑與疲憊,“比上次好些。”
桃瓣像是被一陣眷戀的風吹動,簌簌地落在未飲的青玉盞中,醉仙釀泛起層層漣漪。那漣漪裡沉浮的,究竟是歸墟幻境,還是被桃色掩蓋的真相?蘇淺淺仰頭,將殘酒一飲而儘,任辛辣的酒液灼穿喉管。至少此刻,燼兒那清脆的咯咯笑聲是真的,老桃樹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的姿態是真的,林河眼中那抹藏在滄桑下的溫柔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