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李商隱與竇斌作揖應下,也不擔心張議潮對劉繼隆不利。
畢竟劉繼隆的勇猛河隴皆知,張議潮要是想對劉繼隆動手,那與找死無異。
眼見二人退下,張議潮這才開口道:“我是主動請表入京的。”
“某知道……”
劉繼隆眼眸沉著,心裡歎氣的同時,表麵回答。
張議潮見狀眼神黯淡道:“朝廷對我歸義軍不信任,而你日漸壯大,朝廷便更不放心。”
“朝廷不敢先對你下手,便隻能先對河西下手。”
“如今我離開河西入京,本是想勸淮深離去,好給你施展手腳的機會,可他不願離去,我便隻能先入京了。”
他話音落下,劉繼隆眼神閃爍,猜到了他話裡的意思。
張議潮、張淮深是他的恩主,他自然不可能對恩主下手。
如果張議潮帶著張淮深,乃至整個張氏離開河西,那河西必然分崩離析。
可若是張議潮與張淮深離去,自己也就不用顧忌這份恩情,待河西分崩離析,便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掃平河西。
屆時河隴之地儘歸他所有,可養民五十餘萬,養軍四萬有餘,與河朔三鎮平起平坐。
與此同時,張氏也脫離河西,能在長安享受太平。
如此局麵,不僅保全了張氏,也讓劉繼隆勢力得到了增長。
以張議潮和張淮深對劉繼隆的恩情,劉繼隆勢力越強,朝廷對二人便會越好。
即便日後與劉繼隆撕破臉,也可以用張議潮叔侄做後手,派他們招降劉繼隆,亦或者和談所用。
反正以他們收複河西的功績,朝廷是不可能對他們動手的。
張議潮之所以會做出這種選擇,恐怕是看出了如今河西局勢複雜,他年紀日漸增長,擔心讓張淮深接任河西後,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劉繼隆不知道曆史上的張議潮是否是這麼想的,但至少在如今,他的這個想法對自己很有利。
可惜,張淮深誓死守衛河西,這讓他的計劃落空了。
或者說,這個計劃落空了一半,還有一半落地了。
“眼下局勢複雜,朝廷不信任我們,自然不會遷徙人口充實河西。”
“淮深軍略足可稱雄,但謀略不足,極易遭人暗害。”
“不過有你在隴右,加之淮深對你之恩情,我想他即便留下,也應該性命無憂。”
張議潮眼神複雜看著劉繼隆,不等劉繼隆開口,他又深吸一口氣繼續道:
“我與淮深說過,倘若河西生亂,讓他先穩定瓜沙甘肅四州,然後謀求伊州。”
“至於涼州……”
張議潮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看向劉繼隆:“你覺得涼州局勢會如何?”
劉繼隆沒有遮掩,畢竟張議潮也算是和他推心置腹了,自己沒有必要藏著掖著。
“回鶻勢大,嗢末也不容小覷,加之土渾不斷騷擾沙州。”
“不出某的預料,張使君是無法坐鎮涼州,隻能返回沙州坐鎮。”
“隻是索勳在旁,而他麾下又無良將能坐鎮涼州,抵禦索勳,因此他必然會遷徙涼州部分漢口去穩定瓜沙甘肅四州。”
“這麼做也好,至少涼州漢口遷入後,以四州番口的數量,定然是亂不起來的。”
“隻是這麼做之後,涼州被索勳占據,便隻是時間問題了。”
“若是索勳以遷入漢口作為要挾,張使君恐怕會讓出東邊的昌鬆,乃至姑臧。”
“屆時索勳得朝廷幫助,加上索忠顗、李恩、李渭、李儀中等人幫助,必然會趁機謀奪嘉麟與番和。”
“涼州丟失,隻是時間問題,張使君大概隻能守住四州。”
劉繼隆分析過後,接著又安撫道:“這其實也是好事。”
“保涼州就必然會丟失肅州,肅州丟失,瓜沙伊三州丟失也隻是時間問題。”
“更何況駐蹕涼州,就必然與索勳開戰,倘若兩敗俱傷時,回鶻與嗢末南下入寇,那連涼州和甘州也會丟失一個。”
“加上涼州與朝廷接壤,而朝廷要對付我,就必然要斷絕我與河西聯係,所以朝廷也會在涼州搗亂。”
“到最後,河西六個州,沒有一個能保住。”
“既然如此,倒不如把涼州丟給索勳,斷絕河西與朝廷的聯係。”
“長此以往,朝廷便會忘記河西,而河西也就可以不受朝廷挑撥了。”
“涼州漢口數萬,若是遷入四州,舍棄涼州番口,明麵上實力削弱,但實際上卻增強了力量。”
“隻要張使君不想著東顧,加之沒有其它乾擾,那他這一脈足夠坐鎮四州,擊退所有來敵。”
說到這裡,劉繼隆看向了眼前的張議潮。
儘管局勢發生了變化,可張議潮的想法依舊沒變。
朝廷如果一直不信任河西歸義軍,那還不如主動從涼州撤回甘州,斷絕與朝廷的聯係,讓朝廷忘記河西還有個河西軍。
如此一來,憑借從涼州遷入的漢口,張淮深在四州的統治也將更加穩固,而河西歸義軍內部也將不再受到朝廷挑撥。
到時候李儀中、李恩、李渭這些人即便有彆的心思,也會因為失去朝廷支援而泄氣。
加上張議潮已經帶著他這一脈的人離開河西,河西歸義軍內部便隻剩張淮深這一脈,所有人隻能支持他。
如此一來,內部不出問題,張淮深還真的能好好統治四州,而外部的嗢末和回鶻雖然強大,卻也拿張淮深沒有辦法。
可以說,張議潮已經為張淮深鋪好了路,隻要不出現意外,張淮深最差都是四州之主。
漢人隻要內部不出現問題,外敵很難攻入其中。
想到這裡,劉繼隆便想到了曆史上的歸義軍。
曆史上張淮深最後身首異處,主要還是因為內部出現了問題。
首先就是朝廷遲遲不授予他河西節度使旌節,導致內部索氏、李氏並不服他。
恰逢黃巢攻入長安,張議潮之子張淮鼎逃回河西,而這人能力不足,極易被架空,所以被索勳利用,最後張淮深身首異處,張淮鼎成為傀儡後病死,索勳成為河西之主。
好在李氏也不服索勳,加上河西豪強更願意接受張氏領導,所以李氏扶持張淮鼎的兒子張奉承,並將索勳殺害。
李氏本想著挾張奉承以令不臣,結果張奉承不甘做傀儡,之後清洗李氏,重新執掌河西權柄。
結果張奉承沒有張議潮、張淮深的軍事能力,四處樹敵,最後被回鶻兵臨城下,簽訂城下之盟後抑鬱而終。
張奉承的子嗣毫無才乾,曹議金便頂上成為了歸義軍節度使,張氏歸義軍也變為了曹氏歸義軍。
想著曆史上歸義軍的結局,劉繼隆也隻能是唏噓。
張議潮的安排沒問題,畢竟他也沒想到,黃巢會在他死後沒幾年攻入長安,結果張淮鼎還逃回了河西,讓河西本就不穩的內部更加不穩。
可以說,即便朝廷沒有授予張淮深河西節度使旌節,但隻要張淮鼎不回河西,張淮深都不會有事。
偏偏是黃巢攻入長安,張淮鼎逃回河西,這才導致了張淮深的死亡。
當然,這是曆史上張淮深之死的經過,而非如今。
劉繼隆雖然不知道黃巢日後是否會攻入長安,但他清楚,隻要自己不死,河西歸義軍內部那群人就不敢殺張淮深。
張淮鼎是否逃回河西,都害不死張淮深,更彆提索勳比曆史上張狂多了,也沒有謀害張淮深的機會。
“你說的不錯……”
張議潮的聲音將劉繼隆拉回現實,他看著張議潮,張議潮也承認道:
“我這般安排,淮深大致是無憂了,但涼州必然會被索勳,亦或者朝廷奪取。”
“依你之見,索勳或朝廷占據涼州後,涼州具體會如何?”
他質問劉繼隆,劉繼隆也不假思索道:“索勳無能,若是張使君遷徙河西漢口離去,索勳等不到朝廷遷入漢口,便會因為苛責番口而引起動亂。”
“加之朝廷養虎為患,回鶻與嗢末必然會南下,而索勳要麼敗退回關內道,要麼就是兵敗身死,而涼州將被回鶻或嗢末所占據。”
劉繼隆說出自己的判斷,可張議潮卻搖搖頭,這讓劉繼隆皺眉。
“河西這是什麼意思?”
麵對他的詢問,張議潮輕笑撫須:“涼州……”
“將為你所占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