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輩劉繼隆,見過張河西。”
“起來吧……”
冬月初十,劉繼隆在五泉縣城門外見到了張議潮。
相較幾年前,張議潮老邁許多,兩鬢斑白的同時,臉上皺紋也增加不少。
他身著紫袍,頭戴襆頭,腰間配有革帶,並不奢華。
護送他入京的隊伍,是由張淮銓、張淮鼎為首的十餘名兒孫,以及百名身披紮甲,一人雙馬的精騎。
這些精騎臉龐稚嫩,沒有攜帶家眷,大概是孤兒出身,隨張議潮入京後,便要在京中安家落戶了。
在他們拱衛的車隊裡,不少女眷孩童伸出頭來觀望,小聲議論著劉繼隆長相。
他們過往都聽著劉繼隆的事跡,如今見到劉繼隆,隻覺得他比那些傳聞中還要厲害。
在他們打量劉繼隆的同時,張議潮也在打量劉繼隆。
瞧著身長六尺逾,氣度恢弘的劉繼隆,張議潮依舊不吝稱讚道:“不愧是我河西漢兒!”
“河西誇讚了。”劉繼隆自謙行禮,張議潮見狀看向五泉城,感歎道:
“如此堅城,即便我率軍來攻打,恐怕也多半铩羽而歸。”
他這話倒不是謙虛,而是五泉縣被劉繼隆、耿明、竇斌經營的太好了。
城池周長四裡,高兩丈四尺,厚三丈,整體夯土包磚,十分堅固。
彆說張議潮來攻,就是劉繼隆帶著火藥來攻打,一時半會恐怕也拿不下。
“如此城池,整個隴右也隻有寥寥七座罷了。”
劉繼隆實事求是的交代,畢竟以隴右的人口和生產力,每年所燒製的磚頭都十分有限。
正因如此,這麼些年過去,除了幾座重要的關隘外,整個隴右也隻有狄道、五泉、渭源、隴西、盤堤、抱罕、鹽井這六個縣做到了整體的擴建並夯土包磚。
其餘的二十幾個縣,雖然也經過擴建,但大部分還是夯土結構,包磚還需要等待五年時間才行。
張議潮也並不驚訝,而是輕笑頷首道:“走,讓我看看你將這五泉經營得如何了。”
“河西裡麵請。”劉繼隆側過身子,示意讓張議潮坐上馬車。
可張議潮卻笑道:“我雖老邁,但騎馬比坐車更適合我。”
見狀,劉繼隆為他安排駿馬,而他自己也乘上一匹駿馬。
由於劉繼隆交代過,加上五泉駐紮甲兵千人,因此張議潮的整支隊伍都被放入城內。
穿過長長的甬道,展現在張議潮等人麵前的,是乾淨整潔的街道,以及刷上白石灰,鋪上灰瓦片的沿街屋舍。
五泉雖然做不到狄道那般青磚灰瓦,但土屋灰瓦卻還是能做到的。
不止是五泉,可以說是整個隴右大部分城池,都已經做到了土屋灰瓦的生活,不用再鋪設茅草。
哪怕剛剛收複不久的鄯州和廓州,如今也在向著土屋灰瓦靠近。
事實證明,在吏治清廉,分配相對公平的情況下,帶領所有人邁入新生活,並不是那麼困難。
分配問題,永遠是任何事情中最難的問題。
這個問題,劉繼隆在隴右交出了一張接近完美的答卷。
“節帥!”
“節帥身邊的是誰?”
“不知道,不會是節帥的阿耶吧?”
“沒聽說過節帥還有阿耶啊……”
“都小點聲,再議論節帥的家事,老夫叫兵卒把你們抓走!”
街道兩側,許多少年人議論著張議潮的身份,然後被旁邊的老翁驅趕。
少年人們笑聲爽朗,身上整潔乾淨,這讓張議潮及張淮銓、張淮鼎等河西趕來的人十分驚訝。
河西的吏治雖然有腐敗,但也並不嚴重,對百姓的稅收也並不重。
可由於河西四周都是強敵,因此他們隻能不斷招募兵卒,守衛家鄉。
如今的河西有接近二十萬百姓,但其中有一萬七是兵卒,還有兩千多官吏。
以二十萬人,養著和隴右差不多的軍吏隊伍,加上回鶻、土渾、嗢末時不時入寇,河西的百姓自然沒有好的環境來發展生活。
這些年來,河西的耕地沒有太大的增長,人口也在不斷下降。
正因如此,對於生活在河西的張議潮等人來說,隴右百姓的生活,可以說讓他看到了他想象中的“盛世”。
“你的事情,我大部分都從酒居延那裡聽來了。”
張議潮一邊騎馬,一邊看向劉繼隆,眼神中帶著欣賞。
“均田畝、供學而發衣食,所謂貞觀開元、也不過如此。”
“當初我應該把淮深調往伊州,讓你坐鎮涼州的。”
此話一出,二人身後的張淮銓、張淮鼎等人皺眉,卻不得不承認這話是事實。
如果劉繼隆坐鎮涼州,那以涼州的兵馬和錢糧,他絕對能更快的收複隴右。
不僅如此,他也能強硬的回應朝廷,張議潮和張淮深也不會那麼累。
如果事情沒有出錯,現在的歸義軍,理應掌握整個隴右道,甚至出兵收複了西州,驅逐了回鶻與嗢末。
舉隴右道五十餘萬民力,足夠養兵四萬,與河朔三鎮平起平坐!
隻是可惜……
可惜這些事情隻能想想,因為事情已經被他們錯過了。
如今劉繼隆自立門戶,一家人分作兩家人,再想合並為一家,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張淮銓與張淮鼎忍不住歎氣,而劉繼隆卻聽出不一樣的意思。
“河西過譽了,某不過仗著運氣,這才拿下隴右,將隴右治理好罷了。”
他這番言論說罷,張議潮忍不住笑道:“運氣?”
“倘若這一切都是運氣,那你無疑是天眷之人。”
這話有些不妥當,畢竟天眷之人隻能是天子,所以李商隱不動聲色的皺了皺眉。
倒是劉繼隆沒有反駁,而是順著說道:“某能活到如今,已然是天眷了,這點河西倒也沒說錯。”
“嗬嗬!”
二人對視輕笑,接著沉默走向衙門。
不多時,待他們抵達衙門後,張議潮父子的家眷都前往了衙門的寅賓館休息,就連守衛也交給了河西的這一百精騎。
安置好他們後,張淮銓與張淮鼎就要護送張議潮去正堂,不過張議潮卻擺手道:
“你們也累了,好好休息吧,我有牧之庇護,安危無憂。”
“是……”
二人也不傻,知道自家阿耶是準備說些他們不能聽的事情,當即便作揖離去了。
至於劉繼隆會不會對自家阿耶動手,他們卻是想都沒想過。
自家阿耶畢竟是劉繼隆的恩主,他倘若對自己的恩主動手,不僅會得罪河西,還會被天下人恥笑。
以劉繼隆之才,不至於連這些都想不到。
二人安心離去,張議潮則是轉身朝劉繼隆等人走去,不多時便走到跟前。
“走吧,我們去正堂,我有些事情要與你說。”
張議潮示意他先走,劉繼隆見狀頷首在前麵帶路。
幾十步的距離,二人沒有開口,而他們身後的李商隱、竇斌也隻是跟著,沒有開口的意思。
待四人走入正堂,劉繼隆主動走到左首位,對張議潮道:
“河西乃我恩主,理應坐上位。”
李商隱與竇斌見狀皺眉,張議潮卻爽朗笑道:“好好,既然如此,我便坐坐上位。”
他也不拒絕,而是直接坐到了主位,目光看著李商隱等人,又看了看劉繼隆。
劉繼隆見狀對李商隱二人示意道:“你們先去理政,一刻鐘後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