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
四月,正值中原春光正盛時,徐州與宿州官道上柳絮紛飛如雪,遠處的山巒籠罩在一層薄薄的霧氣中,若隱若現,宛如一幅水墨丹青。
若是隻看大概,興許都會覺得此地太平安生,絕不會往其它想去。
可若是仔細眺望官道兩側鄉野,便可發現拋荒熟田數不勝數,十數裡間,竟無人煙……
“窸窸窣窣……”
忽的,當官道上響起窸窸窣窣的甲片聲,一支延綿裡許長的軍隊,正在自宿州往徐州而來。
五丈餘寬的官道,竟被軍隊將士占滿,整支大軍分為前中後三軍,三軍各自間留有輜重車行走的空間。
由於是境內行軍,因此軍隊的輜重車並不算多,一看就是短期行軍所需。
“阿耶,我們就帶這麼點糧草,若是這銀刀軍真的作亂,那我們的糧草恐怕連三日都堅持不了。”
中軍隊伍中,王涉眉頭緊鎖的與自家阿耶交流。
麵對的他們擔心,身為即將赴任的武寧軍節度使王式卻胸有成竹。
“若是不這麼做,這群驕兵悍將,恐怕在宿州時,就知道我們的意圖了。”
王式目光在前方兵卒身上停留,又時不時在那些拋荒的田地上停留,眼底流露出惋惜之色。
此時身處中軍的,是王式令王涉訓練出來的長山都兵卒。
長山都有兵近千人,全軍僅有精騎百人,餘下九百都是按照《唐會典》中,裝備了弓弩、刀槍、鈍兵及箭矢的全甲精銳。
從安南到河南,王式故意走的很慢,一直拖到開春才進入河南道,為的就是減少傷亡。
饒是如此,沿途路上水土不服者,依舊達到了七十餘人。
這些人被王式留在各州縣驛站休整,等待病情好轉後前往徐州。
儘管倒下那麼多人,但王式依舊有自信能鎮壓銀刀軍。
隻是他雖然自信,可朝廷卻並不自信。
朝廷詔發忠武、淮南兩道官兵護送他前往徐州,但兩道派出的官兵素質卻令人搖頭。
前軍的忠武軍稍微好些,近六成穿全甲,僅弓箭,長槍及鄣刀和斧頭、金瓜錘等鈍兵,比長山都少了橫刀和蹶張弩、擘張弩和弩矢。
剩餘四成,基本是穿戴胸甲及裙甲,頭戴襆頭而無鐵胄,兩肩無披膊,僅有擘張弩及長槍、鄣刀這三樣兵器。
前者毫無疑問是重裝步卒,後者則是作為駐隊的輕兵。
比起長山都全軍重裝來說,素質偏差,但比起後軍的淮南道官兵來說,素質卻好了許多。
後軍的淮南軍,重兵僅四成,輕兵則六成。
兩軍毫無騎兵,連輕騎都不曾配有,因此這支三千人的護送隊伍,實際上就是由一百精騎及一千八百戰鋒重兵及一千駐隊輕兵所組成的混合軍隊。
三軍全甲在六成左右,王式已經十分滿意,但王涉卻還是不太放心,畢竟銀刀、挾馬等武寧七軍可是有八千全甲精銳。
思緒間,王式又開口安撫起了王涉:“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這武寧七軍驍勇善戰不假,但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三十多年時間,足夠讓鐵刀生鏽,木頭腐朽。”
“武寧軍到底如何,還得你我父子用眼睛去看才行……”
王式胸有成竹的模樣感染了王涉,王涉漸漸放下不安。
與此同時,王式卻看向那些拋荒的田地說道:“武寧節度使節製徐泗宿濠等四州。”
“這四州昔年人口近百萬,僅徐州便有四十餘萬百姓,可謂繁華。”
“隻是可惜曆經安史、元和平叛後,這四州也漸漸衰敗。”
“我翻閱那《元和郡縣圖誌》,卻見這四州如今不過八萬餘戶,僅四五十萬人,想來百姓逃亡已成常態。”
“隻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未曾相信當地衰敗。”
“如今走入四州,這才發現情況遠比我想象的還要嚴重。”
他舉起馬鞭向官道西側不遠處的龍脊山,示意王涉向那看去。
王涉轉頭看去,敏銳察覺到龍脊山上炊煙不斷。
“這龍脊山中那麼多炊煙,可見落草者數不勝數。”
“武寧軍的那些驕兵悍將若有能耐,早就出兵將其討平了,如何會放縱他們占山為王?”
龍脊山呈東北向西南走向,從徐州延伸至宿州,長約百裡,東西寬三十餘裡,是徐州抵禦北方的重要屏障。
這種重要的地方,卻有著數不清的盜匪占山為王。
但凡是個有危機感的節度使,都不會放任他們肆意妄為,更彆提軍事上十分倚重龍脊山的徐、宿二州了。
之所以沒有討平,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實力不足……
正因如此,王式才如此胸有成竹,而王涉的眼神也漸漸明亮起來。
忽的,前方有精騎策馬返回,王式及王涉目光看去,那精騎馳騁至二人麵前作揖:
“節帥,前方已進入徐州地界,距治所彭城不過二十裡。”
精騎彙報過後,王涉看向自家阿耶,本以為他會下令急行軍入駐徐州,卻不想王式詢問道:“前方最近的驛站有多少裡?”
“曰七裡,為大彭驛館,地勢開闊……”
精騎話音落下,王式便看向王涉:“傳令三軍,大軍行至大彭驛館紮營。”
“此外,派都虞侯趙黔往彭城去,傳令長史買老牛十頭、羊二百、雞鴨各千,以此犒謝忠武、淮南兩鎮護送之情。”
“此宴犒軍三日,三日後忠武、淮南二鎮兵馬返回駐地,須讓長史準備錢糧,勿要讓將士們在回程窘迫。”
王涉聞言錯愕,不敢相信道:“讓他們回去?”
“嗯!”王式頷首,隨後不再解釋。
王涉見狀無奈,卻也隻能按照軍令執行。
不多時,三軍便都知道了紮營大彭驛館,殺牛宰羊犒宴三軍的事情。
得知可以吃到珍貴的牛肉和羊肉,彆說忠武、淮南二鎮的官兵,就連王式麾下精銳的長山都將士都咽了一路的口水。
自大中以來,諸道物價飛漲,便是有天府之國美譽的東川和西川,一頭羊價格也在兩千至三千錢左右。
他們的軍餉大多在二十貫左右,照顧家人所需米麵後,便鮮少有錢能買肉來吃,隻能指望著操、練之日能吃上一頓肉食。
如今王式開口就是十頭牛和二百隻羊,更彆提肥雞肥鴨各千隻……
一時間,諸如忠武、淮南等軍將士都心生愧疚,覺得這趟路上過於懶散,薄待了王式父子。
與此同時,長山都內都虞侯趙黔率二十餘名精騎馳往彭城,待他們來到彭城城下時,彭城卻城池緊閉,城頭有著無數披甲官兵。
“來者何人?!”
城頭之上,身穿明光鎧的將領俯身女牆,開口質問趙黔等人。
趙黔聞言也不氣惱,平靜作揖道:“某乃王使君麾下長山都都虞侯趙黔,奉王使君軍令前來,勞請王長史接令!”
趙黔不卑不亢,很有底氣的姿態,頓時唬住了這名將領。
將領也不回應,收回身子看向城樓前身穿緋袍的四旬官員:“三郎,這王式莫不是騙我等開城門,然後使壞吧?”
“應該不會……”被稱呼為三郎的人搖搖頭,接著說道:
“他率精兵三千而來,我們雖有七軍,但彭城內隻有三千餘人,其餘五千人都駐紮在其它地方。”
“他如果有意對付我們,還不如直接包圍彭城,請天平、兗海、宣武等軍圍剿我們。”
“我現在先下去看看,看看他準備玩什麼花樣。”
此人顯然是銀刀七軍的謀主,而且還是徐州長史,在武寧軍中位高權重。
麵對他的解釋,眾人紛紛接受,隨後護送著他來到甬道,將城門打開後魚貫而出。
“原來是趙都虞侯,某便是徐州長史王明義,敢問使君有何軍令?”
王明義在武寧七軍兵馬使及都將的護衛下走出城門,向趙黔介紹起來。
趙黔目光打量起王明義及他身後的數百全甲牙兵,眉頭微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