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日。
龍鱗會在平陽城東,兩條街的百餘間青磚瓦房,最多時有五百弟子,其間建有校場、擂台、練功房、武器庫、藏經閣,一應設施俱全。
與神農幫這等偏居一隅的土豪不同,消滅野狼幫後,龍鱗會執一府江湖之牛耳,林鯤出入平陽城,常有幾十號弟子前呼後擁,比起知府還威風。
隻是在雲霧山之戰後,一切似乎在發生變化。
半數精銳幫眾或死或俘,之後盟友兼親家神農幫覆滅。
而當年威名赫赫打遍一府九縣的‘捉龍手’,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
江湖中人看龍鱗會的眼神就變了。
有人說,林鯤老了,那雙鐵掌隻能捉泥鰍。
也有人說,林鯤怕了,連平陽城也不敢出。
無論哪種,對一個江湖勢力的掌門都不算好事。
武林如深山叢林,幫派如狼群,掌門就是頭狼。
頭狼最忌諱自己露出虛弱的一麵,哪怕在最親近之人麵前也不行。
當他表現虛弱時,內憂外患將一起爆發。
“月圓之夜,殺林鯤?”
月色如霜,鋪滿院間小路。
兩個弟子提燈走在前麵,還有兩個佩劍弟子走在後麵。
林鯤停下腳步,抬頭看向下天上月亮,真黑,真圓!
“今日何時?”
“二月十四。”
他自問自答。
佑聖十年以來,準確說是雲霧山慘敗之後,他每月十五左右,總習慣抬頭看下天上的月亮,然後想起狼頭山武聖廟布條上那句‘月圓之夜殺林鯤。’
司空清清迎在門外,她穿著薄裙,身材嬌小,顯得楚楚可憐。
“老爺。”
“外間風大,快回房吧。”
四名心腹弟子各自站定,侍立在門外。
林鯤回頭看了一眼,忽然覺得‘四’這個數字不甚吉利,明日應該再增加四名侍從,‘八’聽起來就很不錯。
兩人走到房間,林鯤在桌前坐下。
“鹿血備好了嗎?”
司空清清低著頭,沉默不語。
林鯤語氣溫和,沒有責怪之意:“怎麼?忘記叫人去割取了?”
司空清清低聲道:“老爺,一連半月了,您…您的身子要緊。”
茶杯落地,瓷片四濺。
林鯤紅著眼睛,厲聲道:“你也瞧不起我?”
司空清清跪了下來,不敢分辨,小聲抽泣著。
房間內燈火搖曳,鬢角白發,臉上皺紋,時明時暗。
林鯤無力地坐了下來,看向這個比自己女兒還小四歲的女子,眼中露出憐愛之色。
“起來吧,我知道清清是好心。”
“但…老爺我心裡煩。”
司空清清默默起身,收拾碎瓷片,走到外間炭爐前,端出小碗。
“妾身為您燉了銀耳蓮子羹,大夫說,能清心去火,安神寧夢。”
林鯤這幾日,總是夢見趙老刀那血淋淋的人頭,掛在床邊盯著他,然後突然跳上床來,鑽進被窩裡。
他這半生縱橫江湖,親手所殺不下百人,他們活著時鬥不過自己,死了又能如何。
在此之前,他從未做過如此噩夢。
“難道我真的老了?怕了?”
林鯤喝著銀耳蓮子羹,口中卻沒什麼味道,幾口便喝完了,心中煩躁之氣並未減少。
“清清,你還是再去割些鹿血來吧,那東西,老爺喝了受用。”
司空清清無奈點頭。
鹿園中養了五頭梅鹿,一公四母,因氣味難聞,建在東南角。
司空清清帶著一名婢女,一名男仆,兩名侍衛,沿著石板小路,走到鹿園所在的院落。
“今天這麼安靜?”
“這些鹿平時很警覺,聽見人聲,便‘呦呦’叫個不停。”
那男仆常來割鹿血,他打起燈籠一照,頓時高身尖叫,連連後退。
“慌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