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上,兩盞燭火輕輕搖曳。
“燕三娘,你還是不說?”
“嶽某隻是無名小卒,不值你一曬,也就罷了。”
“喬大俠是山西武林名宿前輩,他親自來此,你今夜一言不發,未免有些失禮吧?”
說話那人麵目方正,廣額疏眉,體係健碩,腰間用鐵鏈係著兩柄短柄八角蓮錘,三尺來長,錘頭約莫雙拳大小,有八個棱角,如綻開的蓮。
“嶽某還是那句話,交出九龍玉佩,國丈府絕不追究!還可以聘伱為客卿,榮華富貴,享用不儘。”
外間暴雨如注,落在瓦片上。
雷霆轟鳴,如天公揮錘砸在巨鼓上。
雨聲、雷聲,嘈雜交織。
女子低著頭,青絲淩亂地垂落,下巴抵著冰冷鐵枷。
一言不發,俏臉上帶著笑意。
喬勿庸成名已久,其俠義事跡廣為流傳,有‘晉北刀俠’之稱,在天下武林中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
“燕姑娘,你為一己之私,盜竊寶物,連累諸多江湖同道,若是為了成全‘燕子神偷’之名,隻怕會適得其反。在下是過來人,如何在江湖上揚名,這是門大學問、細致活,可不能蠻乾啊。”
嶽曉天以利說之。
喬勿庸以名說之。
江湖之上,看似快哉逍遙,但一百個大俠裡有九十九個,逃脫不了名利樊籠。
直白來說,許多人進入江湖,便為了追逐這兩個字。
“佑聖初年,有馬賊賄賂邊將,潛入大同府燒殺搶劫,奸淫擄掠,喬大俠一騎一刀出塞,追殺三百裡,破其心膽,懸其首級,北方數省都傳‘晉北刀俠’的美名。”
“那時我才十歲,就聽人說起‘晉北刀俠’喬勿庸行事如何俠義,刀法如何了得,心中無比神往。”
喬勿庸撫須輕笑,那確實是他得意生平的壯舉。
燕三娘笑道:“單騎出塞的喬大俠,那時心中除去名利二字,我想應該還有……幾兩俠肝義膽吧?”
喬勿庸的笑容凝固在臉上,他冷哼一聲,轉頭看向旁邊。
燕三娘又看向嶽曉天,輕笑道:“嶽管家,隻要萬國丈把貪墨的十萬石糧草,全數發還邊塞軍民,我自然會把九龍玉佩歸還。”
嶽曉天冷笑道:“國丈府已經送出五萬石糧草,你就算要行好事,也該心滿意足了吧。”
燕三娘堅定地搖頭,笑道:“我與萬貴妃約定的是,十萬石糧草,全數發還。否則九龍玉碎,她想好如何向皇帝解釋。太祖傳下的九龍玉佩,這世上,應該找不到第二塊吧。”
萬貴妃美豔傾國,其父封萬戶侯,其母為國夫人,其義兄萬重樓執掌錦衣衛。
依佑聖皇帝對她的寵愛,尋常之事根本動不了她分毫。
而這九龍玉佩乃是自太祖皇帝傳下的聖物,天下皆知的一件奇寶,對於皇位正統性傳承具有重要意義。
此次萬貴妃回鄉省親,特意向佑聖帝求取隨身的九龍玉佩,為的是傳示親族,以示恩寵。
這等無禮要求,荒誕理由,根本拿不上台麵。
佑聖帝也非好色有疾之君,但對萬貴妃,卻從不忍心拒絕。
若是失竊了九龍玉佩,從大的方麵而言,動搖國本,即使皇帝有意寬縱,那些言官朝臣也會揪著不放,萬氏的恩寵必定要大大受影響。
喬勿庸堂歎了口氣:“燕姑娘,這十萬石糧草非隻牽扯國丈府,勳貴、邊將、文官、豪商,都有利益在其中,萬國丈能從中擠出五萬石,已經用儘人情。如今你已被擒,何不雙方各退一步?”
燕三娘冷笑道:“原來國丈府乾的勾當,晉北刀俠一清二楚?”
喬勿庸輕笑道:“燕姑娘儘管嘲諷在下,隻是萬貴妃回京之日已近,那五萬石糧草,也萬萬不能再動。接下來,國丈府就不會如之前那般客氣,燕姑娘可要好自為之。”
嶽曉天看著燕三娘鵝蛋般的臉蛋,修長身段,笑了一聲:“明日太原府五位用刑高手就會上山,燕姑娘,你這如似玉的臉蛋,他們可不會憐惜。”
“狗賊!倀鬼!有什麼酷刑儘管用來。”
燕三娘冷冷地看向兩人,她拜入師門前,便是大同府軍戶的孤兒。決定要行這樁極險之事,便已考慮到最壞的結果。
兩人審問一夜,威逼利誘,見燕三娘鐵石心腸,隻好作罷。
鐵門重重合上,那兩盞燭火隨之熄滅,石屋徹底陷入黑暗。
燕三娘在黑暗中無聲歎息,她學藝八年離開師門後,便回到大同府,那裡的軍戶、百姓在草原騎兵的侵襲下,在邊將的盤剝下,依舊是生死兩難,幾乎末世光景。
去歲冬季,草原寒災,臨近的大同府也沒好多少。
不少災民流離失所,無法春耕,朝廷後知後覺,好不容易擠出十萬石糧草,還被萬國丈為首的那群人貪墨。
一絲寒雨從上空飄下,落到臉龐,冰涼徹骨。
她沒多在意。
畢竟心存死誌的人,豈會在乎水太冷、衣沾灰。
但是接著便有更多雨水落下,躲在鐵枷上,往衣襟裡麵倒灌,將她單薄的衣裳裡外淋了個透。
“嗯?”
燕三娘抬頭看去,屋頂瓦片已經被揭開,開了個天窗,透出灰蒙蒙的光,雨水正是從口子中灌進來的。
一道繩索垂下,黑袍人順著繩子,輕盈地落到地麵,走到燕三娘身邊。
“你是?”黑暗中看不太清,燕三娘隻能見個輪廓,知道此人多半是來營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