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氣堂。
臨近中午,該來的來了,不該來的也來了。
十八位掌門、幫主,分兩列在堂間坐下,地位由高至低,從嶽不群左右一直排到大門口。
偌大的正氣堂,擠得滿滿當當。
在勞德諾關照下,張玉好歹混了張末席,位列十九。
他對那些目光一點也不在意,心安理得當起了第十九路諸侯。
每人麵前桌案上,都有一壺酒,兩盤乾果,六碟菜肴,雖說不上多麼豐盛,卻也符合華山派清高樸素的形象。
“這酒一般,比醉清風差遠了。”
月劍喝了半口,便失去興趣,專一吃起那些殼薄仁大的鬆子來,
華山鬆樹所結鬆子,都不用弟子采摘,隻要逐一去掏樹洞,裡麵全是小鬆鼠辛苦甄彆出來的上等貨,顆顆圓潤飽滿,經過香料炒製,油乎乎的,異常好吃。
張玉見她端起鬆子盤,就要往嘴邊湊,忙道:“慢點吃,我們是來赴宴的,不是土匪強盜上山,姑娘家,終歸要注意點形象。”
月劍低聲道:“是大人讓我打扮成男子的,我就得像男的那樣,吃飯如猛虎,況且送了五十斤‘醉清風’,那是多少銀子啊,不多吃點,可就虧大了。”
張玉輕輕搖頭,若不是那兩壇酒要人挑到玉泉院,他是真不想帶月劍出門,還是她姐姐劍溫柔懂事。
“諸位英雄豪傑,遠道而來,嶽某招待不周,有怠慢之處,還請恕罪……”
張玉不想搭理她,望向正氣堂上方,嶽不群還是一襲青衫,麵如冠玉的中年大帥哥,絲毫看不出關中江湖第一人的傲氣,與江湖朋友說話,未語先帶三分笑。
坐在嶽不群身旁的是關中四股強大勢力,渭水正氣盟、西安大風幫、慶陽千馬堂、隴西南宮世家。
如果這個時候,能在正氣堂埋上萬斤炸藥,對於日月神教重返關中,必能省去諸多麻煩。
張玉想窺視關中正道武林的勢力分布、態度、相互間的關係,今天無疑是個好機會。
“那夜在流金河邊,他應該沒看清我的臉。”
張玉倒不擔心嶽不群認出自己,當日在平陽府,兩人相隔頗遠,又是燈火昏黃的夜晚。
如今隔了大半年,他從一隻江湖草鯉,成為氣海境高手,宛如璞玉脫去石胎,比之那時,無論相貌還是氣質,都有了升華。
“雲水堂覆滅,魔教勢力被逐出關中,這全仰仗嶽先生之功啊,學生以為,三軍不可一日無帥,國不可一日無主,江湖其實亦是如此,今日借此機會,十八位掌門齊聚此地,雖不能儘數網羅,但也能代表關中武林的民意了,我提議推舉嶽先生為關中江湖的盟主。”
左首上席的儒冠儒衣的老秀才,便是正氣盟盟主裘青山,自稱身上有童生功名,後來家道中落,才在渭水兩岸拉纖討生活。
渭水邊的纖夫,生存環境極其惡劣,與同行鬥,與官府豪商鬥,與山賊馬匪鬥,與漁民纖夫中大小團夥鬥,弱者是活不過三個月的。
數千名漁民纖夫在那樣殘酷的環境中,如養蠱缸一樣,遲早要決出一隻蟲王。
這個滿嘴恭維之詞的老秀才,就是當年選出來的‘蟲王’
與儒雅的嶽不群不同,裘青山屬於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身材乾瘦,皮膚黝黑,臉上溝壑縱橫,笑起來有幾分滲人。
但在座的,卻無人敢小看他。
十幾家小碼頭,被這個老秀才捏合成一股繩子,如今正氣盟有一位盟主,八位副掌門,五百精銳弟子,還管著渭水兩岸近數千名漁夫、纖夫,實力不可謂不雄厚。
裘青山帶領正氣盟崛起在渭水邊,關中武林再沒人敢看不起那些滿身魚腥味的漢子。
“青山公過譽了,關中雲水堂殘部,得以全部肅清,這都各位武林同道之功,嶽某隻是帶著華山派,做了點微不足道的工作,何足掛齒啊。”
嶽不群謙遜幾句,隨後話鋒一轉,又道:“如今雲水堂雖然覆滅,魔教依舊虎視眈眈,還有諸多亦正亦邪的野心之輩,意圖獨霸江湖,以至於天下紛亂,正邪相爭,少不了又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我看關中也不能幸免!”
不少掌門點頭,他們也是這般看法,這便是今天願意坐到華山正氣堂的原因。
山雨欲來風滿樓,江湖上的衝突日漸激烈,正邪遲早有一場大戰,出於此目的,這些人才想著抱團取暖,度過即將來臨的寒冬
“裘先生說得不錯,關中江湖確實要有一位德才兼備的盟主,但嶽某才疏學淺,威望不能服眾,華山派勢單力孤,實在不敢擔任盟主之位。”
嶽不群再次推辭。
月劍低聲道:“掌櫃的,這位嶽先生,可真是夠虛偽啊,一邊拿我們嚇唬那些人,一邊假意推辭,找個托子,一唱一和,我看他內心裡,抓心撓肝地想當這個盟主,一點也不爽利。”
張玉看了眼月劍,原本以為她隻會吃,不想還有幾分見識。
“你倒是看得明白,隻是有些話,即使是真的,也不能說出來,你看在座這些人,哪個不是裝糊塗的高手?”
目光焦點都在嶽不群身上,他們靠近門邊,低聲說話,倒沒誰在意。
鴛刀門掌門孫烈鈞大聲道:“君子劍當關中武林盟主,那是眾望所歸,嶽先生就不要推脫了。”
白沙幫錢如海也道:“孫掌門說的話,正是在下的心聲啊。”
裘青山笑道:“論武功,嶽先生是關中唯一的先天境大高手,論人品,在座的哪個不知道,君子劍的名頭,響徹江湖,幾百年來,華山派都是正道魁首,除了嶽先生,學生真不知道還有誰合適這個位置?”
正氣堂上的幫派雖多,但主要還是看正氣盟、大風幫、千馬堂、南宮世家的態度。
裘青山態度鮮明表達支持嶽不群,語氣中隱隱有威脅之意。
嶽不群輕撫頜下三縷長須,笑道:“青山公此言不妥,關中人才濟濟,除了嶽某,周幫主、馬掌門,還有隴西的南宮先生,這都是江湖上有名望的英雄俠士。”
大風幫周劍、千馬堂馬成舟都是近幾十年崛起的江湖勢力,他們對頭上多出個盟主,不十分樂意,也沒彆的辦法,兩家威望不及華山派,更彆提還有個瘋狂敲邊鼓的正氣盟。
隻是他們沒有說話,將目光看向坐在右首上席那人,‘隴西第一刀’南宮煌。
南宮是隴西第一武林世家,宗譜能追溯北周時期,無論是在江湖,還是朝堂,世代人才輩出。論出身底蘊,一點不比華山派差。
南宮煌比嶽不群稍長五六歲,身材魁梧,絡腮胡子,典型的隴西大漢,說話時聲音洪亮,底氣十足。
他成名比嶽不群還早,隻是失了地利,偏居隴西,又無名山相傍,在天下江湖的知名度不高。
“推舉華山派當盟主,原本也是合適的,論功、論德、論才,誰也不敢說嶽掌門沒有資格,嘿嘿,不過既然是推舉盟主,為關中江湖長遠計,終歸是要手底下見真章,否則在下服氣,隴西武林也未必服氣。”
眾人聽得此話,紛紛看向南宮煌,這是要單挑啊?
裘青山輕笑一聲:“莫非南宮先生,覺得自己能勝過嶽掌門?”
“我和嶽掌門嘛?沒有比過,尚未可知也,不過一代強不算強……”
“為了關中武林長遠,終究要看下一輩人。”
南宮煌淡然的看向嶽不群,似乎並未把那個很能唬人的‘關中唯一先天境大高手’頭銜,很放在眼裡。
大風幫周劍聞言,看向南宮煌身邊那個年輕人,立刻表示讚成:“如此也好,關中武林,難得聚集在一起,就讓小兒輩相互討教一番,反而能延續上一輩人的情誼。”
裘青山看向嶽不群,見他微微點頭,於是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誰的弟子強,誰就當盟主,如此也不至於傷了各位掌門間的和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