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江沿途容納了許多支流,至福州府境內,碧水浩渺,巨波翻滾,兩岸最寬之處,為入海口附近的玉壺湖,足有八裡,可以容納福州港的海船,進進出出。
江麵上,風帆拉滿,三重樓船逆流西向。
船上彩旗飄飄,船頭有尊巨大的木製蛟首,一杆藍底大旗在風中展開,上麵豎著兩個大字——福威。
同在這段江道上,那些漁船,紛紛搖櫓避讓。
而有身份的遊江彩船,則放下一隻小舟,主人家或者親至,或者遣人,靠近福威號,送上拜帖和禮物,雙方你來我往,這場‘江海龍神會’自是熱鬨非凡。
“嘩啦!”
“少鏢頭,你快看,哪邊有人落水了。”
那艘漁船因為躲閃遊江彩船,操作不及,側身迎浪,被一個不算大的浪頭就掀翻了,鍋碗瓢盆、生活器具,隨著中間那道身影,在波濤中起起浮浮。
“哈哈,老史,他也太不小心了。”
“是啊,人家按固定航道走,速度又慢,哪裡就挨著碰著他了,自己手忙腳亂,反而弄得船翻,倒是為這‘江海龍神會’添了樁笑話。”
“我正愁無聊,不想來了這樁樂子,有意思,真有意思……”
林平之倒不擔心,真會淹死人,閩江上的漁夫水性極佳,自己遊至岸邊是沒問題的,就是這幅破爛家當,要祭給江龍神了。
反正在他眼裡,這樣破爛的漁船,跟枯木一般,在樹林中隨手便能撿得到。
經過三代人的經營,林家逐漸擺脫江湖草莽的身份,成為福州府有錢有勢的豪強,朋友遍布江湖與衙門之間。
身份同等的江湖朋友、福州城的達官顯貴,或許感受到的是福,而尋常小門小戶,即使沒有直接挨著碰著,感受到的也隻有威。
福威號,三樓,幾位鏢頭正在敘話。
“張鏢頭從湖南寄信過來,說川西青城派鬆風觀餘觀主,總算收了鏢局送去的禮物,總鏢頭,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林震南靠在寬大的藤椅上,桌上放著旱煙袋,他端起旁邊一隻玉澤小盞,茶水在邊緣渲染半圈金色,望向遠處江麵上那樁‘笑話’,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
鏢局生意,間於黑白兩道,比起江上駕船,風險可大多了。
但幾十年過去,這艘小舟,不止沒翻,還換成了屁股下的大樓船。
強爺勝祖,他有資格得意!
林震南笑道:“好啊,這些時日,鄭鏢頭辛苦了。”
鄭康笑道:“福威鏢局獎罰分明,為總鏢頭辦事,在下辛苦些,那都是值得的。”
說話的鄭鏢頭,三十出頭,身材高大,相貌俊朗,有些書卷氣,看起來,與周圍一圈黑莽粗憨、奇形怪狀的鏢師格格不入。
相比之下,林震南常年吸食旱煙,齒黑麵黃,不時咳出濃痰,才過半百,都已經像個老頭子了。
“這次若非鄭鏢頭,動用族中關係,想來還是如往年那樣,餘觀主絕對是不肯收的。”
“也是湊巧,在下族伯父,剛好在四川當知府,與餘觀主有過數麵之緣。”
在福威鏢局裡,鄭康既不會武功,也不懂走鏢,隻協助林震南乾些迎來送往的話,地位卻是不低,蓋因他身後的鄭氏家族,乃是福建一等一的官宦門庭。
鄭康雖然隻是妾生支脈,又無功名在身,但憑借家中些許關係,還是可以在福威鏢局謀上一份薪資優渥的美差。
其他幾名鏢頭,都是從雜役、趟子手,鏢師,一路熬出來,殺出來的,看見白白淨淨的鄭康,靠著寫幾封信,就能得到總鏢頭的青睞,心中難免有些不是滋味。
有些東西,是命裡帶的,旁人羨慕也沒用。
林震南忽然道:“鄭鏢頭,既然餘觀主收下了禮物,我準備下半年抽時間,再往四川走一趟,親自拜訪青城派,同時籌劃設立巴蜀分局,要不你隨我同去,將來分局鏢頭的位置就由伱來擔任,可好?”
外放地方,主持福威鏢局一省事務,各種銀子進項,自是少不了的,比起在總局拿固定薪資不知好上多少。
以往隻有為鏢局立下大功的鏢頭,才有這個資格。
幾位鏢頭紛紛瞪大了眼睛,都向鄭康投去羨慕嫉妒的眼神。
鄭康淡然道:“多謝總鏢頭看重,隻是在下家眷都在福州府,俗話說,父母在,不遠遊,請總鏢頭另委賢明,在下情願留在總局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