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
八百年古樓,兵火乾戈不休,黃巢起義時,曾夷為平地,蒙元鐵騎下江南,又燒成白灰,以至今日,已是數次重建後的新樓。
“回去吧。”
“童先生是回客棧?”
童玉康踩著‘肉凳’肩膀,登上馬車,回頭看了眼紫衣騎士。
“你猜對了,我們回客棧!”
四名紫衣騎士護衛兩側,駕車者換成那名姿色尚可的‘肉凳’,車軲轆沿著江水向東而去,兩三裡之後,突然轉向北方。
“駕!駕!”
紫衣騎士拍馬趕上,大喊道:“錯了,這不是回客棧的路!”
童玉康掀開窗簾,笑道:“沒錯,我突然想去彭澤湖觀景,丘護衛,可要一起去啊?”
紫衣騎士拱手道:“保護童先生周全,此乃在下使命。”
童玉康輕笑一聲,放下了車簾子。
車馬北行,半個時辰後,臨出南昌地界,已至梅嶺腳下,此地風景清幽,素為名士隱居之所,小道兩邊古木參天,鵲鳥振翅,古藤橫掛,猿猴尖嘯。
若為去彭澤湖,這倒有些舍近求遠了。
車廂裡,童玉康斜靠在春娘懷裡,悠哉悠哉。
山徑崎嶇,馬車搖晃,梢頭紫裡透紅的葡萄,輕輕顫動,七月正是瓜果成熟的季節,撥開葉蔓,露出兩隻木瓜,經過春天雨露的滋養,吸收夏日陽光的熱量,已經異常豐碩。
“春娘,知道我喜歡你哪一點嗎?”
“記得主人曾說過,喜歡我生得…圓滿。”
童玉康稍稍抬頭,細嗅瓜香,笑過之後,卻歎了口氣。
“你說的對,可惜世上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難得圓滿啊。”
春娘低頭看向男子,見他閉目假寐,眉間緊鎖,輕聲問道:“主人,我們真是去彭澤嗎?”
馬車在山路上跑得很快,幾乎要顛起來了,童玉康為自己尋著個好軟墊,每一次磕碰,不止無礙,反而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樂趣。
春娘等過片刻,以為他不會回答時,童三公子卻開口了。
“不去彭澤湖。”
“那…我們去哪裡?”
“回黑木崖!春娘,你是不是覺得有些突然啊?”
“天涯海角,無論主人去往何方,奴婢都會跟隨的。”
童玉康不置可否,透過晃動的車簾,看了眼外麵趕車的‘肉凳’,道:“躺在你懷裡,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春娘笑道:“那恭賀主人啊。”
童玉康笑問道:“你不想知道?”
“主人不說,春娘不問。”
童玉康深深嗅了下垂下的吊瓜,露出癡迷之色,低聲道:“有個自大的蠢貨,我高估他了。”
春娘想了想,不知童玉康在說誰,也不敢多問。
童玉康握起她那隻手,纖纖玉指,光滑細嫩,曾經給自己帶來過許多樂趣。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造物者真是奇妙啊。”
他與她十指相扣。
春娘柔聲道:“行李還在客棧,金銀也就罷了,還有神教信物、重要書信,主人,是否讓人回去取來,萬一落入任大小姐手裡,可就不好了!”
童玉康輕輕撩開那隻翠袖,雪白皓腕上,五六道疤痕,縱橫交錯,新老交迭,幾乎可以想象,每一鞭子都留下了深入骨髓的暢快。
“那些東西重要,比起本公子的小命,不值一提。”
春燕疑惑道:“公子此言何意啊。”
童玉康將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遮住半張麵容,雙目銳利如梟:“直覺告訴我,有殺意逼近,那條鯉魚已經到南昌了,此地不可再留!”
春燕問道:“是那個張副堂主嗎?”
“你知道的,還真不少啊!”
“跟隨主人日久,奴婢自然得明白,誰是主人的心腹大患。”
“那你知道,我為何如此恨他嗎?”
童玉康輕笑一聲,把那隻翠袖,褪至胳膊處,露出更多觸目驚心的傷疤,春娘卻好像沒有知覺般,仿佛自己與這些鞭痕無關,不是傷在自己身上,而是一麵無知無覺的牆上。
“那個人很早就展露出不凡的謀略誌向、超群的武道天賦,光彩奪目,前途無量,成為江湖上的風雲人物,無非時間問題,得東方教主青睞,甚至楊總管,都暗中欽佩過他的才乾。”
“正確做法,無疑是趁他微末之時,出手結交,就像齊鷓鴣那樣。”
童玉康自信地笑道:“而且,憑我爹與他的交情,對他的知遇之恩,我若想化敵為友,這一點也不困難!”
春娘問道:“主人執意與他為敵,想必他有得罪之處?”
童玉康搖頭道:“也沒有,反而是我一次次得罪他。”
“那,那為何……”
春娘也不知該說什麼了。
“因為啊……他活成了,本公子想要的樣子!這難道不是對我最大的殘忍嗎?”
童玉康語氣很平靜,卻透著令人骨寒的仇恨、陰毒,他看著一個卑賤之人,青雲直上,名望日增,幾乎就要與童百熊並駕齊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