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盧清和遮天蔽日的廣袖在震顫中消散。
天空和群山一片金光耀眼,散成幾處的雲海仍在沸騰。
幾番爭鬥,百裡大地,幾處山川都已經零落不堪。
穀陽子的屍體落下,輕飄飄墜落於狼藉的大地。
造化人物死了,與未曾修行的凡人無二。
天地之間一片寂靜。
聞人織弦、王渡、謝茂行、樊玉衡、棲霞山人、裴溪聞,這六尊蓋世的人物頭頂依然有造化神術高懸,可卻不再爭鬥,而是遠遠望向那持劍的陳水君。
盧清和、李朝山更是退去百裡。
李朝山手中那神槍依舊如龍,仿佛能夠刺破寰宇。
盧清和兩隻廣袖就如同兩座天穹。
但在如此威勢之下,他們眼裡還帶著深深的忌憚……
大虞境內,不知多久未曾死一個造化修士了。
可今時今日,穀陽子就死在他們麵前,被陳水君輕描淡寫的刺穿了胸膛,斬去了天端元神!
【蟬鳴枯榮圖】籠罩方圓千裡大地。
而陳水君腳下,嶄新的道下大神通,還在與他那極為獨特的長劍、劍心共鳴,威能無窮。
一劍殺造化……
此時的陳水君麵色再度變得蒼白無比,身上的劍氣也逐漸飄搖,似乎真元不濟。
他就站在虛空中,遠望眾人。
盧清和也好,李朝山也好,竟然不敢再向他出手。
四時劍心,再加那蟬鳴枯榮圖……這陳水君方才便看似真元不濟,可誰又能料到,他能夠瞬間殺了穀陽子?
在場幾位大虞六姓的人物,根本未曾想過,他們登臨造化,手握一國之權柄,竟然還會在大虞境內麵臨隕落的風險!
陳執安手中那穀陽子的殘魂早已消失不見了。
隻是天上風波厚重,以他的修為,看不到那幾位強者的蹤跡。
而他也無暇去看,因為他手中握著那一枝紅豆,掌心那翠綠紅豆葉子的印記正在微微發亮。
那印記中,似乎有一條絲線落入紅豆。
與此同時,陳執安發現,這一條絲線竟然如同自己的神蘊一般,甚至當自己展開白玉京,調動闓陽闕中的紫氣黃庭,注入這絲線中。
那一枝紅豆剩餘的葉子,就越發翠綠,越發香氣撲鼻。
甚至那幾隻含苞待放的淡粉色花朵,竟然已經開始緩緩開花。
一切水到渠成,就好像陳執安天生與這一枝紅豆同生。
微風驟起,吹動門扉。
陳執安側頭看去,便看到自己的母親原本緊皺的眉頭,終於稍稍展平。
微風穿堂,吹動她大紅色的嫁衣,讓她顯得越發……有如仙人?
“母親睡得未免太死了,這麼大的陣仗,都吵不醒?”
陳執安低頭,又看向手中的紅豆,卻忽然發現,這一枝紅豆已經徹底開花結果。
暗紅色瑪瑙一般的果實,就好像是美人淚痣,紅的鮮豔欲滴。
陳執安好奇的點向這些紅豆……
刹那間,紅豆碎去,迸發出點點香氣,隨風飄散。
有的飄向虛空。
有的飄入那草廬。
又是一次水到渠成。
群星之下,有一位黑衣的道人盤膝而坐,拍打著腰間的葫蘆,哈哈大笑:“道生道!道生道!”
星鬥黯淡無光,卻又好像生出霧氣來,遮掩了這黑衣道人的行蹤。
陳執安還坐在原處。
這雪崖山下,那一陣陣隆隆之音,終究消散。
陳水君站在群山之上、蟬鳴枯榮圖中。
他聞到了紅豆香氣,耳畔傳來許多聲音,正如二十年前那一場意外的相遇。
那一日,正是盛夏季節,夏蟬初鳴,紅豆豆莢已然裂口,露出其中的紅豆。
於是……
陳水君身上的氣息,越發神秘,越發深沉了。
在他眼中,虛空、群山、天地、星鬥……一切都變得有機可循。
他轉過頭去,又看了自己的妻兒一眼,眼裡還有一些意外。
“執安令紅豆開花、成熟了。”
陳水君心裡這樣想著,而那草廬中,李音希的臉越發白皙,越發光耀奪目。
不知何時,她蜷縮在那簡陋的石床上,一身紅衣,便如同豆莢中的紅豆。
就在這寂靜無聲中。
雪崖山下的龍脈之力逐漸停息。
照落下的陽光更加璀璨許多。
虛空中頓時有了許多波瀾,那波瀾化作雲氣,雲氣又構築出一張巨大的人臉來。
人臉低頭,俯視陳水君,俯視群山。
他皺著眉頭,見到穀陽子的屍體,跌落在那山間。
轉瞬間……天地間,罡風卷起百裡雲濤,雲浪之中隱隱顯現出一座玄門倒影。
那玄門倒影照出光輝,繼而又化作一枚珠子,高高懸空。
【鎮器,道玄珠】……
聞人織弦眼神閃爍。
浮劍山主瞳孔微縮,似乎察覺到了這道玄宗主的決心。
而遠處幾位大虞六姓人物,卻紛紛皺眉。
這道玄宗主頗有先見之明,而他們卻未曾請來族長,也未曾請來【鎮器】。
不過,即便是道玄宗主這般夢中求真的人物,大約也未曾料到陳水君,竟然已經成長到了如此地步。
陳水君同樣感知到了道玄宗主的目光,他抬眼望向那巨大的雲氣人臉。
直至那雲氣消散,繼而凝聚成為人形,逐漸化為實體。
一位中年人物緩步而來。
他瞳孔漆黑,青灰色道袍上繡滿了神秘的經文殘章,神色說不出的平靜。
可當他呼吸,每呼吸一次,似乎都能引動百裡靈氣,如同潮汐漲落。
陳水君手中那嶄新的長劍,還在散發光輝,靈氣潮漲潮落,穿過他的劍刃。
“道玄宗主竟然真身前來。”
謝茂行回頭,望向懸天京,不知懸天京中為何毫無反應。
“早知如此,便應該喚醒族長。”
謝茂行心中暗想:“道玄宗主沉睡已久,本以為隻是化身來臨,可現在他卻真身來此,這一樁事……竟然鬨到如此地步。”
“不過,時至如今,道果尚未成熟,這道玄宗主能否拿穩這道果機緣,還要看六姓族長,如何計較。”
誰都想要做那捕蟬的螳螂,誰都想要這莫大機緣。
道玄宗主卻神情肅穆,一隻手摩挲著手中的一隻玉笏,那玉笏散發著光輝,便如同懸在他身前的【玄玉簽筒】。
玉笏、簽筒。
甚至還有道玄珠。
他行在雲中,旁人仿佛無物。
陳水君靜默站在原處,站在雪崖山上方的虛空。
直至道玄宗主親自走路蟬鳴枯榮圖,又低頭看向李音希,看向陳執安。
他微微搖頭……
陳水君正要說話。
道玄宗主卻沉默不語,一指陳水君。
轉瞬間。
玄玉簽筒再度旋轉,從中飛出一枚玉簽來。
玉簽綻放光明,而道玄宗主手中的玉笏上,有一行行銘文浮現。
那是一個……“困”字。
玉簽、玉笏銘文冉冉升起,照落下來,落在陳水君身上。
陳水君周遭百裡瞬間變得漆黑一片。
明明天上太陽高懸,卻仍然沒有一絲光芒能夠落入其中。
強烈的威壓散發開來,收束於每一寸虛空。
於是每一寸虛空,都沉重的如同一座山嶽。
這絕不是【造化天端】的力量。
“【玄綱】!”
樊玉衡抿了抿嘴。
天下第七玄門之所以那般強橫,那般繁榮,便在於此!
難以想象的神秘氣魄,幾乎化作天地綱領,落在陳水君方圓之地。
陳水君站在其中,一動不動,隻是皺眉看著這道玄宗主。
可道玄宗主卻不再去看陳水君一眼。
卻見他頭頂上那一枚道玄珠,微微發亮,一縷造化氣機從中飛出,越過陳水君,飛入雪崖山,落在那草廬中。
沉睡的李音希便被這一道氣息鎖住,懸空飄飛,飛過陳執安身旁。
陳執安想要阻攔,卻發現自己竟然被一陣風波牢牢壓在石桌前,無法動彈。
隻是這風波輕柔,並無什麼殺伐之氣,不像是來自那位道玄宗主,反而像蘇南府的春風,十分輕柔。
陳執安仍然壓不下心中的焦急。
他此時抬頭,終於看清了陳水君的所在。
陳水君臉上依舊平靜,仿佛不在乎李音希被那造化氣機拿住。
而道玄宗主頭頂的那一枚道玄珠,不僅鎖住李音希,又緩緩飄飛而至,落在陳水君頭頂。
其中殺伐氣驚人,這殺伐氣好像來自天地之間,乃是天地之綱!
“玄綱……果然強悍,陳水君被兩件造化至寶困住,根本無法逃脫。”
棲霞山人稚嫩的臉上,終究露出無奈之色。
旋即她又瞥見謝茂行也緊皺著眉頭,於是她眼珠一轉,一道神蘊流轉而去。
“大虞六姓勢大,難道要看著道玄宗主,拿走這道果機緣?”
謝茂行冷眼看向她,默不作聲。
棲霞山人搖頭笑了笑。
這些人即便數量占優,卻也不敢向造化玄綱強者出手,這倒也不算膽怯。
造化天端、造化玄綱。
兩字之差,卻有莫大差距。
就比如現在,能夠斬去穀陽子元神的陳水君,卻隻能被壓在那兩道造化至寶之下。
甚至道玄珠高懸,倘若懸天京中無人出手,道玄宗主帶著李音希遠去兩三千裡,這道玄珠必會落下,斬了這陳水君。
一切似乎塵埃落定了。
李音希飄然於空,紅色嫁衣在雲海中沉浮。
直至她飛到道玄宗主身前。
道玄宗主轉過身去,不再去看這一出戰場一眼,踏步前行。
而他身上,一縷玄綱靈氣綻放開來,困住李音希。
那玄綱靈氣接觸李音希的刹那,李音希眼皮忽然一動,卻依然未曾蘇醒。
陳水君臉上卻露出笑容來,就好像達成了什麼目的。
“接觸了玄綱靈氣,也就更好了。”
他徐徐開口,仿佛是在輕聲自言自語。
原本已經走入虛空,帶著李音希遠去的道玄宗主聽到陳水君的話,忽然皺了皺眉。
玄玉簽筒旋轉,又飛出一根玉簽來。
那玉簽上氣息灰暗,似乎並不是一支好簽。
道玄宗主眉頭皺的更深了,又走出百裡。
懸天京依然寂靜一片。
於是道玄宗主眉頭舒展,拂袖之間,穀陽子的屍體自群山中飄來,消失不見。
他眼中流露出幾分可惜之色。
“這天地,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添災禍了。”
他在心中自言自語,陳水君頭頂那道玄珠,卻猛然迸發出燦爛的光輝。
一時之間,風雲突來!
陳水君周遭的虛空正在扭曲,天地之綱生出變化,諸多符文從道玄珠墜落下來,落在這虛空中。
變化突生!
陳水君蟬鳴枯榮圖上諸多丹青圖畫消散而去,腳下的群山地氣翻騰,山川震顫。
而其中流淌的江河逆流衝天,又滾滾而沸,仿佛化天地為熔爐。
陳水君站在這熔爐中,難以想象的力量加身,幾乎頃刻之間就要將他煉化。
在場其餘人物再度陷入沉默,眼眸閃動間,便看著那百裡虛空。
今日……他們眼見一位強者冉冉升起,名列騎鯨碑上第一行!
又見玄綱神術降臨,連同三件造化至寶,煉死陳水君這一位不凡的人物。
一切因果仿佛在陳水君身上了結!
道玄宗主催動虛空玄綱,催動三件寶物,又攝拿李音希,就此遠去,甚至不願回頭。
陳執安站在山上,望見那虛空簌簌,便如碎片一般落下,他心中生出些焦急來。
可還不等他生出多餘的情緒……
陳水君卻轉過頭來,朝他一笑。
這一笑,就如同十八年以來,蘇南府岐黃街那梨花小院裡,陳執安看過的無數笑容一般。
深沉而又灑脫。
陳執安微微一愣。
卻聽到這天地之間,傳來陣陣蟬鳴聲。
紅豆香氣越發濃鬱,籠罩了周遭虛空,便如若盛夏之時的燕空書院。
在所有人驚駭的眼神中。
陳水君邁步,輕而易舉的掙脫了那玄綱籠罩,造化至寶光輝照耀的天地,消失在原處。
“你要去哪裡?”
陳水君的聲音平靜卻又淡漠。
眾人在驚異之間望向遠處,卻見陳水君出現在百裡之外,出現在道玄宗主頭頂。
如同道玄宗主這樣的人物,也會驚詫!
當他抬頭看上天空。
看到一身白衣的陳水君身後蟬鳴聲陣陣。
那奇異的騎鯨至寶已經消失不見了,仿佛與他融為一體。
陳水君所過之處,一切都落入畫中,一切都落入蟬鳴聲中。
那雲海之上!
騎鯨碑再度顯現。
騎鯨碑第一行上,陳水君的名姓已經消失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乃是大乾十龍主商逐炁!
陳水君名登騎鯨碑,卻不過僅僅維持了幾十息時間,他的名字便徹底在騎鯨碑上消失……
為何如此?
“四時蟬鳴……造化……”
聞人織弦鬥笠輕紗下的臉上露出驚歎之色,她親聲呢喃。
許多人麵色驟變。
而道玄宗主眼中的驚歎尚未消失。
陳水君腳下四時造化輪盤顯現,他站在天空中,低頭俯視道玄宗主。
造化輪盤不斷旋轉,最終落在【芒種】二字之上。
刹那間,芒種雷雲聚為漩渦,雷漿沸騰,生出重重雷暴之音。
【天端雷池】。
一種造化神術驟然凝聚,溝通天地四時,明明不過是造化之端,卻又好像操控著天地綱要!
天地因此生變,孕育出一方璀璨的雷池。
雷池爆鳴,從中湧出重重劍氣,再度化作雷霆,驟然轟落下來!
轟、轟、轟!
道玄宗主周遭的一切天地虛空,都仿佛被這雷霆貫穿。
道玄宗主拂袖,虛空變得沉重無比,壓在了陳水君身上。
陳水君卻輕輕彈指。
虛空中凝聚秋霜,萬物凋零。
道玄宗主流轉而去的造化靈氣,竟然也在此時凋零!
玄玉簽筒、玉笏匆匆而來,凝聚著萬分璀璨的光芒,難以形容的力量就此綻放開來。
陳水君一指虛空。
虛空中大雪落下,每一點雪花,便如同一種牢獄。
【天端寒獄】!
牢獄灑遍虛空,無數片雪花寒獄又構築成為一座大獄!
簽筒、玉笏都被鎖入其中。
道玄宗主卻依然趁此機會,在那雷池中走出,道袍上那奇異的道紋閃爍,周遭虛空再度生變,變得如夢似幻,極不真實。
若旁人若入其中,立刻便會迷失於夢幻。
可陳水君眼中春夏秋冬四季輪轉,一切滄桑儘入他眼中,令他看穿一切。
轟隆隆!
炸裂的鳴響聲傳來。
陳水君拂袖,四時交替,輪轉而去,直至冬日歲末。
【歲暮】!
這一刻,冬日之蟬,鳴如銅鐘,仿佛讓光陰遲暮。
道玄宗主原本如日中天的氣魄,萬分厚重的靈氣在這一刻悄然變化。
他的氣魄變得垂垂老矣,厚重的靈氣幾乎枯竭。
他眼中還帶著幾分不解,抬眼望著天空。
陳水君卻踏步而來,一隻手點在他的眉心。
哢嚓!
他眉心驟然碎裂,玄綱氣息自其中流淌而出,頃刻間,那玄綱氣息徹底消散,隻有一縷造化之氣殘留!
而天上……
那道玄珠閃爍光輝,溝通道下之力,落在道玄宗主身上。
道玄宗主身軀分解,化作流淌在虛空中的雲氣,被那道玄珠收攏!
“逃!”
陳水君氣魄縱橫,王渡身上猛然有烈焰燃燒,筋肉虯起如同龍蟒盤山,每一寸骨骼都傳出震顫之音。
僅僅一瞬間,王渡便當先奔逃,直去遠處。
“若不請來族長出關,無望勝他。”
謝茂行口吐劍氣,造化神術降臨而來,化作一道遠光!
其餘數人同樣如此。
陳水君看向他們,身上有靈氣縱橫,雷霆飛出,如同靈蛇飛舞,落在他們身上。
諸多強者喋血。
可恰在此時……
原本悄然無息間沉睡的李音希,身上忽然有氣息閃爍。
須臾之間,李音希便如同一顆熾盛無比的太陽,散發出灼灼光輝,令天下強者齊齊抬頭!
“道果!”
“並非尋常道果,是活著的道果……而且是存留萬世的道果,吞下便可成道!”
“在大虞境內!”
自廣闊的天下,數尊強者神蘊騰飛,越過虛空,以一種難以想象的玄妙法門,降臨於大虞境內。
甚至…自懸天京中,也有神秘人物頃刻而至!
天下廣大,神秘強者不知其數!
這些人物神蘊降臨,化作造化神術,直向那李音希而去。
李音希依然在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