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春街,黃府。
黃府的主人黃機,清順治四年進士,一路平步青雲,累遷禮戶刑吏四部尚書。清康熙癸醜曆會試正考官,尋擢光祿大夫、太子太師、文華殿大學士兼吏部尚書,位至極品。
而黃機的族弟黃錫袞,當朝兵部左侍郎,位高權重,為朝廷重臣。雖然兩年前黃機已經致仕,但黃機多年居於廟堂高位,又聖恩浩蕩,廟堂江湖皆有所依,因而黃家在江南盛名赫赫,多為士民景仰。
黃府大堂,座中俱是江南有頭有臉的富貴之人,但眾人無心飲酒,似乎都心事重重。
首座上,黃府的主人黃彥博眉頭緊皺,望著桌上嫋嫋的茶氣出神。
父親黃機年事已高,黃府現在已經是黃彥博在處理日常家事。
“諸公,這位王將軍弑殺狠決,來者不善啊!”
杭州四大家族之一的錢家家主錢以畏,低低一聲。
黃洪錢顧,杭州四大家族,錢家雖然已經衰敗,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黃錢三代姻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難以分割。
“一言不發,便大肆殺戮士人。邱知府洪若璞死的冤啊!”
有士人搖頭道。
“王和垚殺雞儆猴,重開海禁,肆意妄為,不知是福是禍啊?”
白發蒼蒼的曹正愁眉不展。
他原是鹽運司的官員,義軍破城,他膽小,立刻退官隱居。
殺人如麻,不捐銀子就大肆殺戮,這不是要以暴力脅迫杭州士族就範嗎?
“王將軍心狠手辣,他要征募錢糧,無非是借募兵之名,行斂財之事。武夫當政,著實讓人寒心!”
錢以畏接著一句,目光卻看向了黃家家主黃彥博
當初叛軍入城,眾仕宦豪強以黃家馬首是瞻,捐獻錢糧上敷衍了事。誰知執政官王將軍心狠手辣,眾人立刻得到了反噬。
就是不知道,接下來,他們又要麵對這位王將軍怎樣的雷霆霹靂?
“杭州、湖州、嘉興,此三府州都乃產糧要地。如此一來,官軍豈不是錢糧短缺?官軍還能打回來嗎?”
曹正麵帶憂色。
人馬未動,糧草先行。打仗打的本就是錢糧,叛軍占據了魚米之鄉,朝廷的戰事豈不是更加不利?
“諸位,你們怕了嗎?”
黃彥博放下茶盞,冷冷笑道“什麼狗屁將軍,不過一反賊而已。等到朝廷克日揮兵南下,看他還怎麼囂張?”
以他杭州黃氏子弟、杭州名流的身份屈尊降貴,竟然不能見新將軍一麵。
出城還要被剃掉辮子,管事被抓。
族中子弟黃正方被趕出武備學堂。
姻親洪玉成被投入大牢,明正典刑。
更有甚者,將軍府要開鹽政,黃家與其他所有杭州士族才得三成授鹽,錢家的破落戶錢顧,一人獨占了七成。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對於黃家來說,可謂奇恥大辱。
“小心隔牆有耳!”
顧以畏緊張地看了看大堂口,小聲道。
人多口雜,萬一“謀反”的罪名傳了出去,天知道這些武夫會做出什麼事情。
滿堂官宦豪強,一片沉默,有人搖頭道
“自這位王將軍入城,修路清掃也就罷了,為何還要在寧波港築城?難道他以為,他真能守住杭州城,守住浙江嗎?”
“如今江南半壁都是叛軍的天下,還有四川湖廣等地匪情猖獗,難怪王將軍如此肆意妄為。大清前程如何,讓人心憂啊!”
有仕宦憂心忡忡道。
“諸位,朝廷已派重兵南下駐守京口,想來官軍克日即會南下,杭州必會重歸朝廷治下。諸位切不可自誤!”
洪家家主洪克謙接話“王和垚一低賤武夫,殘忍弑殺,衢州大溪灘一戰,他可是殺了康親王與杭州將軍等。武夫當政,必不會長久。你我拭目以待!”
他的堂弟洪若璞,可是被王和垚所殺。
此仇不報,痛恨難消。
“以我看來,將軍府給了顧家七成的鹽引,就是因為我等抗拒捐納。與交好將軍府相比,捐納的銀兩並不多,不如交了就是。一味與叛軍對著乾,也不是長……”
城中豪強馬士本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黃彥博粗暴打斷。
“銀兩捐了好說,老夫也不在乎那些銀兩。但來日朝廷大軍南下,重新占了杭州城,你我又該如何自辯?爾等就不怕人頭落地,株連家人嗎?”
馬士本臉色陰沉,沒有吭聲。
人頭落地,株連家人?
難道你就不怕激怒王和垚那武夫,現在就小命不保嗎?
“黃公所言極是。我等與叛軍疏遠,叛軍最多打壓我等,不會欺人過甚,趕儘殺絕。反之,若與叛軍交往過密,一旦為朝廷所知,則是後患無窮。”
洪克謙附和黃彥博的看法。
“洪公,王將軍殺了洪若璞,又許以我等三成鹽利,究竟意欲何為?”
顧以畏疑惑道。
“當眾殺戮,殺雞駭猴,這是要震懾我等。許以微利,拉攏分化,各個擊破。恩威兼施,好惡毒的心機!”
洪克謙冷冷道。
“黃公,以你看來,官軍還能打回來嗎?”
有李姓仕宦小心翼翼問道。
“李公,天下大勢,誰說的清楚?話說回來,李良可是你李家子弟,他被殺,你甘心嗎?”
黃彥博端起茶盞,眯起了眼睛,漫不經心,慢慢飲茶。
“黃公,不談那個蠢貨。”
李姓仕宦賠笑道“黃公,堂中諸位都是杭州府的名門望族,大家都以黃公馬首是瞻。如何應付這位王將軍,還要黃公拿個主意。”
這個黃彥博真是滑頭,對天下大勢,或模棱兩可,或避而不談。
難道,黃家也在猶豫觀望?
堂中一片寂靜,眾人都是把目光,投向了黃彥博。
杭州黃氏,杭州士族翹楚,眾人習慣了以黃氏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