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諸位不要拿我黃家當擋箭牌了。”
黃彥博放下茶盞,冷冷一笑。
“新官上任,首要安撫民心,整頓吏治。是否要捐贈錢糧,老夫還要細細思量,不會輕易決斷。”
堂中眾人麵麵相覷,都是無語。
如何應付將軍府,黃彥博等於沒說。捐納錢糧還要斟酌,顯然是非暴力但不合作了。
黃家洪家敢這麼做,他們敢嗎?
“黃公,王和垚解除海禁,恢複鹽政,又在寧波港建了榷關。鹽利與海貿之利巨大,難道我等要坐失良機嗎?海外急需浙江的絲綢,我等何不順水推舟,獲利之餘,也好安撫下麵的桑農機戶機匠。”
還是顧以畏,小心問了出來。
杭州織造局,負責上用(皇帝所用)、官用(官員所用)、賞賜以及祭祀禮儀等所需絲綢的督織解送,都是官方要件。如今叛軍占了杭州城,絲綢也就沒有了銷路,單憑浙江民間市場,難以消化這麼多的絲綢。還是要想辦法外銷,無論是國內還是海外。
洪克謙附和道“杭州府數千戶的人家,可都指望著絲綢生活。一旦絲綢滯銷,積壓在庫房當中,那可是要引起騷亂啊!”
桑農、機戶、機匠,全指望絲綢來錢養活一家老小。現在朝廷的銷路斷了,絲綢銷路,就要另尋他法。
“老夫還是那句話,朝廷頒發遷界令,片帆不得下海。諸位要將絲綢或茶葉等銷於海外,或想在鹽茶等上做些什麼,想過後果嗎?何去何從,諸位自便,在下不勉強,也絕不奉陪。”
黃彥博朗聲一句,眾人告辭出來,馬士本拉住了曹正。
“曹兄,你意如何?難道真要跟黃家洪家,一條道走到黑嗎?”
馬士本低聲道“黃家家大業大,他們耗得起,你我卻是坐吃山空。鹽利巨大,你難道不想分一杯羹嗎?”
曹正看了看周圍,麵有難色道“馬公,王將軍對我等已有了成見,如何消除?至於鹽利,錢家占了銷鹽七成,大頭都讓錢家占了,你我也無力回天啊!”
“錢家隻占了杭州府的七成,還有浙江其它各府,有江西江蘇兩淮湖廣,天下之大,還怕沒有地方銷鹽嗎?至於說王將軍,我等捐納銀兩,主動示好,他這個父母官,還能拒人於千裡之外嗎?”
馬士本兩眼放光,低聲道“曹兄,天下大亂,朝廷自身難保,要不然也不會丟了浙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得罪了將軍府,洪若璞就是前車之鑒。曹兄,好好想想吧。”
銀錢為庶政之母。這位王將軍厲兵秣馬,應該不會與銀錢過不去吧。
“馬公,所言極是!極是!”
曹正連連點頭“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到我府上,咱們好好議議!”
鹽利與海貿之利,這麼好的機會在眼前,又豈能錯過。
……………………
“咣!”
茶盞落地的破碎聲傳來,剛剛走到書房門口的黃彥博不由得一驚,趕緊推門進去。
“阿爹,你這是怎麼了?誰惹到你了?”
黃府主人,白發蒼蒼的黃機正坐在書桌後的椅子上,臉上一副惱色。
“良廣,大郎留下一封書信,跑去江寧了。此事你可知曉?”
看到兒子進來,黃機沒好氣地說道。
父親的惱怒看在眼中,黃彥博連忙回道。
“阿爹,大郎性子烈,恐怕是因為被趕出了武備學堂,這才去江寧散散心。你放心,他不會出事的!”
大郎,指的是黃彥博的侄子黃正方,因為留有辮子,而被武備學堂趕出。
黃彥博擺擺手,下人進來,撿起碎茶片,趕緊退了出去。
“散散心?”
黃機看著兒子,敲著桌子,氣惱道“他留了書信,說要隨邱青的兒子去江寧投靠慕天顏,為國效力,博取個功名。你真不知此事嗎?”
黃彥博吃了一驚“阿爹,我真不知曉此事。我馬上派人,把他從江寧追回來!”
怪不得父親如此震怒。慕天顏是江寧巡撫,與黃府有些交情,黃正方投了他,黃家可就是與杭州將軍府正麵為敵了。
“來不及了!”
黃機搖頭道“人已經走了三天,現在追還有何用處?不過,慕天顏是老狐狸,大郎嬌生慣養,恐怕要碰壁……”
黃機欲言又止。
黃家現在進退兩難,恐怕皇上那裡,早已對黃家不滿了。
“如今天下動蕩,時局尚不明朗,靜觀其變,切不可輕舉妄動。一招不慎,滿盤皆輸。”
“阿爹教誨的是!”
“將軍府那裡,還是要敬而遠之。”
“都遵阿爹的吩咐。”
儘管言聽計從,黃彥博還是忍不住問道“阿爹,為何我黃家要與將軍府如此強硬?”
“良廣,你以為阿爹想這般嗎?”
黃機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這才道“你要切記,隻要不是謀反,即便我黃家如何強硬,將軍府最多不過敲打敲打,黃家也不過多費些銀兩,便可安然無恙。但一旦與將軍府有了瓜葛,待到秋後算賬,即便是莫須有,都有可能株連甚廣。”
黃機幽幽說道,似乎想起了往事“如今可不比前朝,當年的哭廟案,讀書人是說殺就殺,人頭滾滾,血流成河,難道你忘了嗎?”
黃彥博心驚肉跳,忙回道“阿爹放心,我已經交待下去,無論其他仕宦如何,我黃家都會置身事外,不與將軍府有任何瓜葛。”
黃彥博想了想,小心問道“阿爹,庫房裡的絲綢,還有生絲,都不能堆了,下麵的桑農機戶都在催銀子。此事該如何處置?”
“那就賣吧。總不能讓絲綢爛掉吧。”
黃機看著兒子,沉聲道“不用擔心朝廷日後追責。絲綢既不是火藥鎧甲,又不是糧食,沒有資敵一說,放心去做吧。”
黃彥博連連點頭,終於放下心來。
桑農、機戶、工匠,數千戶人家,要是因為拿不到銀子而鬨起來,麻煩可就大了。
“對了,叛軍的頭領叫什麼?”
黃機沉思片刻,忽然問道。
“回阿爹,叫王和垚,王者的王,和氣的和,三土堆結的垚。”
“和?垚?這人好怪的名字!”
黃機皺眉捋須,接著問道“王和垚的父母是誰?可知道其名號?”
“其母親王胡氏,一仕宦之女。父親叫王士元,是餘姚的教書先生。”
黃彥博懵懵懂懂回道。
“王士元……王……士……”
黃機嘴裡喃喃自語,皺眉思索,黃彥博躡手躡腳退了出去,拉上了書房門。